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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0日重审宣判无罪后，刘忠林(中)和表姐夫王贵贞(左一)、律师张宇鹏(右一)在吉林高院门口合影
刘忠林在新家
新家布置温馨
刘忠林的老宅
昨天，吉林省辽源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决定，向刘忠林支付国家赔偿金合计460万元，包括无罪羁押9217天人身自由赔偿金262万余元和精神损害抚慰金197万余元。此前，刘忠林曾因故意杀人罪被关押超过25年，是公开报道中被羁押时间最长的蒙冤者。
北京青年报记者查询公开报道发现，197万余元的精神损害抚慰金创下国内冤错案国家赔偿的最高数额纪录，此前最高的是聂树斌案的130万元。
被认定为凶手并被判死缓
刘忠林今年51岁。1989年，吉林省辽源市东辽县会民村19岁的女子郑某某失踪，第二年10月，吉林省东辽县会民村村民在修理河道时挖出一具怀孕女尸。辽源市东辽县公安经侦查确认，女尸身份正是该村一年前失踪的郑某某。随后，同村22岁的刘忠林被指涉嫌故意杀死郑某某。同年11月8日，刘忠林被批准逮捕。
1994年7月11日，刘忠林被吉林省辽源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决认为，刘忠林因男女关系问题，将被害人郑某某杀害，手段残忍，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应予严惩。但鉴于本案具体情节，可予以从轻判处。1995年8月8日，吉林省高级人民法院核准刘忠林死缓判决。在其后的服刑期间，刘忠林及其家属不断申诉。
28年之后被宣判无罪
2012年3月28日，吉林省高级人民法院决定对此案再审。2016年1月22日，刘忠林刑满释放。同年4月，刘忠林案第一次开庭，但案件一直未宣判。
直到2018年4月20日上午9时许，吉林高院对刘忠林故意杀人再审一案进行公开宣判，判决显示，经审查，刘忠林的有罪供述不能作为定案证据；除刘忠林有罪供述外无其他证据指向刘忠林作案；原判认定的被害人死亡时间、作案工具均无证据支持。
法院认为，原判认定刘忠林故意杀人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宣告原审被告人刘忠林无罪。同时，吉林省高级人民法院告知刘忠林可以依法申请国家赔偿。
获国家赔偿460万元
2018年5月23日，刘忠林提出国家赔偿申请，其中包括787万余元的人身自由赔偿金和800万元的精神损害抚慰金。1月7日，辽源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国家赔偿决定，赔偿义务机关辽源中院向刘忠林支付国家赔偿金合计460万元，包括无罪羁押9217天人身自由赔偿金2624448.58元和精神损害抚慰金1975551.42元。刘忠林放弃交通费、住宿费、资料费、误工费、后期治疗费和要求履行消除影响、恢复名誉、赔礼道歉等其他赔偿请求。
辽源中院称，自刘忠林递交国家赔偿申请以来，辽源中院多次到刘忠林所在地帮助其解决实际困难，在合法自愿的基础上，经协商达成国家赔偿协议。刘忠林收到国家赔偿决定书后，对赔偿结果表示认可和满意。
北青报记者查询发现，该赔偿决定中，精神损害抚慰金达到了197万余元，创下国内冤错案国家赔偿的最高数额纪录，此前最高的是聂树斌案获得的130万元。
律师建议
拿到赔偿买养老型保险
不至于被骗
据代理律师屈振红介绍，刘忠林案的赔偿结果是近年来的冤错案中最高的，但多少钱都无法弥补他失去的。她已再三建议刘忠林，拿到赔偿后要买养老型保险，以后每月固定领钱，不至于被骗。“我觉得任何人都不应该惦记他的钱，那是他蒙冤28年的赔偿金，也是未来的养老钱。”在此之前，通过各方协调，刘忠林事先从吉林省高院领了50万元借款，并在屈振红的劝说下，在辽源市东丰县买下一套82平方米的新房，搬进去住已经两个多月，他还处了一个女朋友，计划近期结婚。
文/本报记者 李铁柱 李显峰
背后故事
向法院预支50万 先买了套房
2018年12月17日，刘忠林50岁整。他张罗请客，不是在吉林省辽源市东丰县县城的新家，而是找了家饭店，受邀参加寿宴的有他的表哥常春祥夫妇、表侄儿、表姐夫王贵贞夫妇，还有他刚认识没多久的女朋友。
出狱后
头回正儿八经过生日
出狱3年，这是刘忠林第一次正儿八经过生日。他还收到两个红包，常春祥和王贵贞两家分别包了500元钱。拍照的时候，刘忠林搂着女朋友站在中间，他脸上喜滋滋的，其他人围桌而坐，听他讲在监狱里怎么过生日：“给打个鸡蛋，手擀个面，一碗，完事儿。”
这是刘忠林第二次在饭馆请客。“他老抠了，”王贵贞开玩笑说。他知道刘忠林没几个钱，况且当时国家赔偿款还没下来。
刘忠林上一次请客，北青报记者和王贵贞都在场。那天是2018年4月20日，吉林高院宣布改判刘忠林无罪，他在法院门口说了许多激动的话、感谢的话。带着判决书，他回到宾馆，到了饭点，他请代理再审的张宇鹏律师和北青报记者吃麻辣香锅。刘忠林主动说，这次来长春前，他在北京打工的地方买了张彩票，运气特别好，中了500元钱，因此这顿饭该他请。
饭桌上他喝了点啤酒，有点激动，他还沉浸在无罪判决带来的喜悦中：“我现在清白了。”
对他而言，出狱之后等待无罪的日子里，虽然自知清白，但他总担心别人拿有色眼光看他。
如今，洗清冤屈已经8个月了，在国家赔偿结果出来之前，他有时还会失眠。
2018年12月初，他去了趟北京，跟律师张宇鹏又一次见面。张宇鹏感觉他变白变胖了。两人一同参加了央视法治频道《四十不惑》纪录片的录制。在第七集《法治的阳光》里，刘忠林以错案纠正蒙冤者的代表出镜。
买房子
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在王贵贞和屈振红律师眼里，刘忠林这几个月就像换了个人。尤其是买了房子之后，心情变得特别好。出狱后一直居无定所的刘忠林，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在拿到无罪判决没多久之后，刘忠林委托北京市华一律师事务所的屈振红、李会清为其申请国家赔偿。
屈振红介绍，2018年7月底，在和吉林高院赔偿办的负责人沟通时，她提出，刘忠林没有房子，居无定所，希望法院先支点钱。10月19日，屈振红陪刘忠林一起去长春，赶在支票有限期的最后一天领了50万元借款。
屈振红怕刘忠林被骗，反复嘱咐他：“这个钱必须买房去。”没几天，刘忠林花44.5万元，在东丰县城最好的小区买了套房，交易一达成，刘忠林便拎包入住。王贵贞说，原来的房主已经把房子装修一新，原想给儿子作为婚房用，因计划有变，所以着急出手。
这是一套82平方米两室一厅的房子。一进门，面前有一台双开门冰箱，右拐是客厅。客厅里洋溢着北欧风，蓝灰色系、条纹整装的组合沙发，对面的电视墙颇有设计感，50英寸的液晶电视镶嵌在上面。
存戒心
常半夜给律师打电话
回归社会后，刘忠林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受。他害怕接哥哥的电话。对亲戚似乎也不敢太亲近，即便是对他帮助很大，曾为他奔波喊冤的王贵贞。
他变得越来越敏感多疑，害怕受到伤害。每次给法院打重要电话，刘忠林都会录音。这些心眼儿，和别人描述的“二虎八叽”“迟钝”形成反差。
在等赔偿结果的日子里，刘忠林经常不分昼夜地给屈振红发微信、打电话。屈振红在办公室里，翻出与刘忠林的微信记录，凌晨3点、4点、5点都有他的消息。而在屈振红接手国家赔偿之前，他骚扰的对象是张宇鹏律师。
因为过去有被指控强奸的经历，他现在对单独接触女性很忌讳，如果来采访的是女记者，他会局促不安，避免相处。“我现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真是整怕了。”他说。
紧张的时候，他喜欢摩挲钥匙挂件，或者用力摩挲手机屏幕。手机屏保是一个女孩的大头照，是他现在的女朋友。
新生活
计划在春节前结婚
2019年元旦，和北青报记者告别的那天，刘忠林再次邀请记者去他家看看。他用包裹着纱布和绷带的手指粗笨地摁开密码锁，邀请我们进门。
刘忠林前后交过3个女朋友。但除了现任，刘忠林并不愿意透露太多。
王贵贞介绍，第一任女朋友是刘忠林在宣判无罪之前交的，但没过多久两人就分手了。去年5月份，他认识了第二个女朋友。在朋友圈里，他晒了很多照片，照片上，二人亲密地靠在一块儿。但在刘忠林向吉林高院借款50万元的过程中，两人对这笔钱的使用意见不同，最终告吹，朋友圈里的照片也都删了。
在王贵贞家，王贵贞给我们看了刘忠林现任女朋友的微信头像，模样俊俏，30岁左右，离异，孩子判给了男方。“这女孩朴实，二人刚认识半个月，”王贵贞说，“有了现在这个女朋友，刘忠林心情好多了。”
刘忠林说，他计划在春节前结婚。
记者探访
近30年过去
老人还记得这起案子
1月1日，北青报记者陪刘忠林回到他的原籍地辽源市东辽县会民村，这里距他在东丰县城的新家约38公里。
会民村中民房稀少，被收割过的玉米地里，成堆成堆横躺着捆扎成圆柱形的秸秆，远处是光秃秃的山岭。出租车司机一边驾驶一边抱怨：“三年前还是泥巴地，下雨下雪都没人愿意把车往这儿开。”
刘忠林家的老宅就在马路边的一块玉米地里，土坯墙已开裂，冷风呼呼往里灌。土坯房前剩余不多的地，曾经也是他家的。
将近30年过去了，村里的老人还记得发生在刘忠林身上的案子。1990年10月，村民修河道时，在离刘忠林家不远的白菜地里，挖出一具怀孕的女尸，经辨认，发现她是一年前走失的村民郑某某。不久后，独居在家的刘忠林被锁定为杀人嫌犯。
出事那年，刘忠林22岁，父亲在两年前病逝，母亲患精神病，三年前走失，家里只有一个哥哥，和他一样没读过几年书。几年后，他的哥哥变卖了老宅和土地，远走他乡。后来，老常夫妇担心刘忠林回来没地方住没田种地，转手买下了他家的宅基地和承包地。
转入监狱后
刘忠林开始申诉
从看守所转入监狱服刑后，刘忠林立即开始申诉。为了写上诉材料，刘忠林在监狱里学会了写字。他向管教要来一本字典，对着字典练字。每天中午或者不出工的休息时间，刘忠林就会一个人趴在床上写申诉状。写好了，刘忠林就把它们交给管教，请他们帮忙送出去。
他还给家里人写信，哥哥、表哥表嫂、大姑、老姑等都收到过。他的家里还保存了一些没寄出的信。
在狱中，刘忠林起初抵制干活。在狱友和管教的劝导下，他开始积极参加劳动生产，纺过纱、编过汽车座垫、织过化纤布。干得最久的是做门窗，做了三四年，做门窗，帮助他减了两三年的刑期。
很长一段时间里，家族里找不出一个文化人来给刘忠林喊冤。王贵贞的岳母是刘忠林的老姑，每年过年的时候，说起这个侄儿总是掉泪，哀叹娘家没人，这时候，王贵贞决定站出来帮她完成心愿。
2009年的夏天，王贵贞第一次去监狱探望刘忠林。在这之前，已经很久没有人去看过刘忠林了。见到他，刘忠林很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王贵贞让他回想一下，到底是不是他杀的人，刘忠林一个劲地说：“肯定不是我杀的。”
出了监狱大门，王贵贞就去了最近的一家律所，雇了一老一少两个律师。
王贵贞自学法律
帮刘忠林打到底
有了律师的意见，王贵贞更加坚定了信念，决心帮刘忠林把官司打到底，他买了大量与刑诉相关的书籍，研究如何写申诉，往返于长春和北京两地递材料。在他的不懈努力下，2012年3月，吉林高院对刘忠林作出了再审决定。
按照《刑诉法》规定，再审案件应当在3个月内审结，延期后，最长不能超过6个月。令人失望的是，这起案件成了马拉松式再审。直到2016年，再审才正式开庭，开完庭后，又拖了两年才宣判无罪。
2018年11月15日，屈振红与刘忠林、王贵贞夫妇、常春祥夫妇一起去辽源中院谈赔偿数额。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辽源中院的院长魏付代表辽源中院向刘忠林深鞠躬，表示赔礼道歉。后来，辽源中院的法官还拎着水果礼包去刘忠林家慰问。
此前，刘忠林和王贵贞曾说，希望赔偿款能到600万元以上。但面对460万元的赔偿，刘忠林依然表示满意，只希望日后能够过好每一天。
公开资料显示，刘忠林是近年来纠错的案件中，羁押时间最长的蒙冤者。2019年1月7日，他以9217天的人身自由，换回460万元国家赔偿，相比此前平反的陈满案等，刘忠林所获的国家赔偿金是最多的，精神损害抚慰金占限制人身自由赔偿金达到75%，是最高的一例。
屈振红说，刘忠林得到的赔偿是最高的，但多少钱都无法弥补他失去的。
文/本报记者 李显峰
实习生 吴媛博 代晓彤
统筹编辑/宋建华 本版摄影/本报记者 李显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