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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档案之玉麒麟疑案-多少钱算有钱

作者:百色金融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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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资讯《尘封档案之玉麒麟疑案-多少钱算有钱》主要内容是多少钱算有钱,莫娜突然发现挎包拉链被拉开了张家口市的怡安街,形成于1908年京张铁路兴建通车,发展到解放伊始,成了该市最为繁华的一条商业街。,现在请大家看具体新闻资讯。

本文转载自《逐木鸟》“尘封档案”系列。

莫娜突然发现挎包拉链被拉开了

张家口市的怡安街,形成于1908年京张铁路兴建通车,发展到解放伊始,成了该市最为繁华的一条商业街。怡安街上有一家“聚珍斋”古玩铺,三开间门面,前后两进,这种门面在当时华北地区的古玩铺中属于中等规格,但在张家口市却是名满坝上。“聚珍斋”所出售的古玩以货真价实而闻名整个华北地区,因此,一些真正想收藏古玩的人们,皆喜前往该铺觅购。

1950年4月19日,上午10时许,一辆马车缓缓驶至“聚珍斋”门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三男一女四人。三位男子拥着那个金发碧眼、雍容华贵、浑身珠光宝气的外国青年女子,步入“聚珍斋”店门。早有店员迎上来,笑容可掬地招呼后,把一行四人引到店堂一侧的红木椅子那里坐下。“聚珍斋”老板听说有洋主顾上门儿,连忙亲自出来接待,奉烟捧茶忙个不停。

这四人中的主角是那个青年女子,她叫莫娜,是英国一名经营海运业的大富翁的独生女儿。莫娜生性喜好追求刺激,曾参加过数次全欧闻名的探险活动,前年作为英国唯一的一名女性成员加盟欧洲探险家协会组织的攀登欧洲最高峰法国境内的阿尔卑斯山勃朗峰活动时,失足坠落山谷。登山队的同伙儿为营救她,付出了惨重代价。莫娜被救时,身负重伤,心理也受到了严重创伤,从此,她就退出了体力冒险活动。但追求刺激的嗜好依旧,不过改为精神方面的,特别关心全球政治,还加入了英国共产党。最近,莫娜听说成立不过半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跟蒋介石先生统治时的中华民国相比,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于是决定前来一游,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得亲眼看一看才能算数。

莫娜搭乘豪华邮轮从英国前往香港,从香港经广州赴上海,再从上海经南京抵达北京。就在她准备离开北京前往香港回国时,遇到了一位已在北京待了三十年的英国老乡威廉先生。威廉先生知道莫娜喜好观赏奇异景色,还有一点儿收集东方工艺品的嗜好,便向她介绍了距北京180千米的张家口市,建议她既然到了北京,那就不妨多绕一点儿路前往张家口市看看,那里的景色别有风味,而且还有华北著名的古玩铺子“聚珍斋”,你可以去购买几件值得收藏的东西。莫娜听了大感兴趣,于是就决定晚几天回国,去张家口市旅游一趟。

当时,不管是莫娜本人,还是建议她前往张家口市旅游的威廉先生,或者其他什么人,都没有料想到莫娜此去竟然会遭遇一起神秘的特大盗窃案!

莫娜抵达张家口市的次日,便兴冲冲地来逛“聚珍斋”。三位陪同莫娜前来的男子,一个名叫亨利的英国大汉,是莫娜的保镖,以随员名义从伦敦一直跟到张家口市;另一个四十来岁、瘦瘦高高的英国男子,名叫普林斯顿,是香港的一位西药商人,莫娜表兄的朋友,莫娜在香港就是他接待的;还有一个中国中年男子,名叫陆定骧,解放前,在北平的外国银行干事儿,解放后,成了自由职业者,是威廉先生的好友。威廉先生的建议被莫娜采纳后,就委托他给莫娜作为此次坝上之行的临时翻译。

莫娜没喝茶,坐了坐就起身,踱到柜台看陈列着的古玩。

这时,“聚珍斋”店堂里另有三拨顾客,一拨是四个操北方口音的老头儿,正站在陈列着文房四宝的柜台那里,以手点戳着柜台玻璃,压低了嗓音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另一拨是一对看上去像情侣的外国青年男女,正在店堂一侧察看悬挂在墙壁上的镜框里的各种古玩图片介绍。还有一拨是两个中国男子,一个二十三四岁上下,西装革履,“飞机头”梳理得油光锃亮,一副阔少爷打扮;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一件丝绸夹袍,脚下着一双黑色直贡呢圆口布鞋,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莫娜一行人进来时,这两人正在玉器柜前察看一件珍贵玉器。

这件玉器,是一只长约10厘米、通体淡黄的玉麒麟,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双闪闪发光的明目,不是镶嵌上去的,而是黄玉中天然生就的两个白色斑点。这就是这件玉器的特别珍贵之处。

这两人察看玉麒麟的时候,一个年约四十、头戴瓜皮帽的店员一直满脸笑容地站在柜台的另一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双正在抚弄玉器的手。新中国成立伊始,出售古玩的店铺还保持着旧时流行的那套行规,其中一条就是不许在顾客未曾开口询问时主动介绍所选物件,以免有欺诈之虞。同时又要防止个别心怀叵测的人乘机将古玩掉包,所以,店员必须客气地、牢牢地盯着顾客。

那阔少爷模样的顾客最后把玉麒麟放回铺在柜台上的绿丝缎上,望着店员:“这件玉器要卖多少钱?”

店员的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按照行规用手比画了一个数目。阔少爷看不懂,皱着眉头问道:“多少?”

店员随手拿过一张纸,正待写下数字时,阔少爷旁边那个“玳瑁眼镜”已经凑近阔少爷的耳朵轻声说了价格。阔少爷脸上露出极其惊愕的神色:“什么?就这么小的一件玩意儿,竟要卖1.5亿元?”(相当于新币15000元。下同。)

店员还是一脸笑容,说话轻声细语,仅仅够对方听得清:“呵呵,先生您慧眼识珠,一眼就看中了这件玉器。这件……”

这时,“玳瑁眼镜”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想好好作一番推销式介绍的意图:“废话就别说了,我是识货人,你现在就说一声,可以还到多少价钱?”

店员受了抢白,一点儿也不恼,犹如一尊笑面佛:“这样吧,我们和气生财,本店就让先生一个车马费吧──1.48亿!”

“嘿,真是好大方啊,车马费一让就是两百万元!”“玳瑁眼镜”阴阳怪气地笑道,“买卖古玩,有这样让价的吗?”

“那……先生您说多少?敝人想听个实价。”

这边还没说出口的时候,莫娜踱过来了。莫娜一眼就看中了柜台上的这玉麒麟,尖着嗓子用英语嚷道:“呀!可爱的怪兽!太美了!”

话音未落,玉麒麟已经到了她手里。莫娜好奇地看着,让陆定骧问一下这是什么野兽。于是,店员就请出了老板。老板便作了以下介绍:麒麟,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被古人视为仁兽、瑞兽、神兽,与凤、龟、龙共称为“四灵”,被称为圣兽王,是神仙的坐骑。历史上可能从未出现过麒麟真身,它是按中国人的想象所产生、创造的一种虚拟动物。雄性称麒,雌性称麟。从其外部形状上看,是麋身、牛尾、马蹄、鱼鳞皮、一角,角端有肉,黄色。

莫娜听得神采飞扬,爱不释手地把玩了片刻,朝陆定骧说:“你问一下,这只可爱的灵兽要卖多少钱?”

陆定骧便把目光投向老板:“什么价?”

老板报出的价格倒是跟那店员是一致的。陆定骧听了,脸上露出了比那阔少爷还甚的惊愕神色,低声向莫娜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说:“什么货色?要卖这份儿高价!”

老板说:“这只玉麒麟是清宫大内流落民间的,敝号是去年秋天派人去陕西民间觅购古董时偶然发现的,就以重金买下。不瞒诸位说,这样的玉麒麟,在下做了三十年的古玩生意了,还是第一回见到。在下如果不是手头紧的话,一定要压上几年,到那时再出售,何愁卖不出大价钱?”

陆定骧把老板的话一句句译给了莫娜听。莫娜歪着脸略一沉思,问道:“你说这价格怎么样?”

陆定骧说,“中国有句话:‘黄金有价玉无价’,这要懂行的人才敢说。对不起,我不懂行啊!”

莫娜有点儿失望地摇了摇头,眨着蓝色的眼珠子,目光在普林斯顿和保镖脸上轮流扫视片刻,而后又转到“玳瑁眼镜”那里,突然开口问道:“这位先生看上去很渊博,你懂玉器吗?这件工艺品是真货还是假货?质量如何?”

“玳瑁眼镜”听陆定骧翻译后,笑道:“看来,这位洋小姐倒是识人头的,她一眼就看出我是识得古玩的。好吧,那我也就不谦虚了,给你们这几个洋人说说玉器的事儿吧。”

陆定骧把这番话语如此一翻译,莫娜听说有人夸她“识人头”,高兴得直点头,脸上绽出一朵笑花。

“玳瑁眼镜”清清嗓子,开始给莫娜等人上课:“一百多年前,法国地质矿物专家对中国古代玉器进行了物理化学实验,得出结论曰:玉石有两种,一种叫‘角闪石’,也叫‘软玉’;另一种叫‘辉石’,也称‘硬玉’。软玉包含接近于油脂的凝脂美,最纯者洁白无瑕,细腻温润,俗称‘羊脂玉’,是玉中精品。硬玉又称翡翠,质地坚硬,清澈晶莹。中国古代的玉器,绝大部分都以‘角闪石’制成,这件玉麒麟就是‘角闪石’中的精品……”

应当承认,“玳瑁眼镜”确实很懂行,他的这番关于玉石方面的介绍,连“聚珍斋”老板听了也频频点头,暗自佩服。那莫娜听得似懂非懂,但从陆定骧等人的神色中已经知道这件玉麒麟是好货,于是便决定购下。她刚表露出这层意思,陆定骧就向老板提出要议议价。

双方经过一番拉锯式的谈判,最后以1.38亿元人民币成交。

那个阔少爷看得有点儿羡慕,向“玳瑁眼镜”嘀咕道:“她买了便宜货。”

“玳瑁眼镜”说:“也便宜不到哪里去,如果不是这个洋女人插一手,我以一亿上下的价格就能谈下来了。还没最后成交,我们再等等。”

一番话语说得老板和另外几个围拢来看的店员直朝他翻白眼儿。幸亏陆定骧没听到。

老板亲自动手开了一纸“保帖”──相当于现在的“质量担保书”──是由石家庄市的一家实力雄厚的私营工厂担任保证人的,如果以后发现货与价之间出现严重偏差,“聚珍斋”还在就找“聚珍斋”,“聚珍斋”不在了就找担保人,可以退赔。莫娜看了“保帖”,又听陆定骧如此一翻译,顿时放心,连连点头。

莫娜从她的挎包里取出一本支票簿,开了一张可以在北京的银行兑汇的支票,签上姓名,又钤上一枚印章。陆定骧向老板解释,让他派人去当地银行由他们向北京的银行打电话核实后办理转账手续。老板就让一个店员拿着支票速往银行核实办理,这边则由其亲手把那玉麒麟装入一个小木盒后放在柜上,然后招呼主顾喝茶。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去银行的伙计回来了,交给老板一纸转账凭证。老板便把装玉麒麟的木盒双手捧着递交给莫娜。莫娜似乎不放心,又亲手打开看了看,这才确信,重新依照原样放好后,装进了她的那个挎包。

那个阔少爷和“玳瑁眼镜”到这时才知道没戏了,不无失望地离开了。

莫娜一行也同时告辞了。

莫娜步出店门时,顺手动了动挎包,突然发现拉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拉开了,情知有异,口中“唔”了一声,马上察看,那件花了1.38亿元人民币购得的玉器已经连盒带物不翼而飞了!

限期三天破案

最初一瞬间,莫娜还以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匆匆翻检了挎包,还是没有,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遂大叫一声“小偷”!脸色顿时变得通红。

“啊?”她的保镖大吃一惊,转动着脸左顾右盼,那张嘴巴半张半合,中间缝隙似乎噙着一个压偏了的问号。

走在最后的普林斯顿一个箭步冲到莫娜的面前,朝她看了看,迅速赶上几步,扯住了两个正要往外走的顾客模样的中国男子,口中用英语激动地叫嚷着什么。那二位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以为碰上了“神经病”。陆定骧说:“他要你们等一等才能离开,因为这里有人丢失了贵重物品。”

一行人于是退回了店堂。“聚珍斋”老板原本已经进了账房里面,听说莫娜丢了刚购得的玉器,惊得像大白天见了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店堂里,嘴里一迭声叫着:“关大门,谁也不许离开!打电话向公安局报案!凡是刚才在店堂里的店员,都给我站出来,不许离开!”

古玩店铺做成这样一笔大生意不容易,倘若这样一起离奇的失窃案得不到解决,那“聚珍斋”的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今后还有谁敢到这家店铺来购古玩?因此,老板一定要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老板的命令迅速得到了执行。店门被关上了,连同失主莫娜一行在内的一共十二位顾客待在店堂里;刚才在店堂里出现过的四名店员也乖乖地站在柜台外侧,等待着警察的到来。

尽管店员已经打过电话,但是陆定骧还是自己又打了一个,抬出了莫娜那英国共产党员的身份,就此事向公安局作了说明,意在引起重视。

大约过了一刻钟,警察赶到了,一共来了六人。建国伊始,治安形势很是严峻,警力严重不足,但由于这是一起涉外案件,而且失主还是英国共产党员,因此,张家口市公安局非常重视。苦于警力一时难以调配,正好察哈尔省公安厅在张家口市公安局举办一期全省公安系统的警干培训班,所以,市公安局领导就跟警干班班主任刘大遂商量:是否由警干班组成专案组对该案进行侦查?刘大遂正有把警干班学员拉到社会上去进行一番实战演练的念头,当下连连点头,于是就接下了这个案子。他当即召来教员组组长汪允鼐说了情况,委其出任专案组组长,立即挑选人手前往“聚珍斋”出事现场。汪允鼐于是挑选了一名教员、四名学员作为专案组成员。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下文对其皆以“刑警”相称。

汪允鼐先向莫娜以及普林斯顿、亨利和陆定骧点头招呼,问了各人的姓名等情况,查看了护照,然后了解案情,一旁有刑警做了详细的笔录。完成之后,他就让莫娜一行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说警方将当即对该案进行调查,尽快追回失物,请莫娜尽管放心。

莫娜谢过刑警正要离开时,普林斯顿打个手势虚拦了她一下,向她低声嘀咕了几句英语。只见莫娜频频颔首,便对陆定骧说了说,陆定骧向刑警翻译道:“莫娜小姐说,为表示她并未报假案,也为表示我们这一行人的清白,她认为在离开现场前须表明我们一行确实没有带走那件可爱的玉器。”

陆定骧说完,普林斯顿便朝亨利、陆定骧点点头,那二位就自己动手翻检衣服口袋给刑警看。莫娜当然不可能当着这些男人的面做这种不雅之举,她穿着一身皮猎装,浑身上下线条清晰,身上当然不可能藏匿失物,便把挎包递给了普林斯顿,让其拉开拉链向刑警展示包内并无玉器。然后,轮到普林斯顿自己了,他脱下风衣抖了几抖,放在一旁,然后把口袋翻检一遍,还把可以藏匿玉器的腰间团团拍了一遍。

专案组组长汪允鼐向莫娜等人表示感谢,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莫娜一行离开后,接着,汪允鼐又向“聚珍斋”老板了解情况。老板在一五一十叙述情况时,那五名刑警已经对被截留下来的六名中国顾客、四名店员进行了搜身,没抄到什么。老板站到了刑警面前,拱手说警察先生承蒙抬举给贱号面子,没有对敝人搜身,但敝人知道你们是公事公办,还是到位些好,在场诸位可以作证,刚才敝人没有离开过大家的视线,我现在自己抄一下以表清白!说着,他把自己的所有口袋都翻出来给刑警看,还拉起外衣显示腰间无物。

顾客中有两个是外国人,一男一女,男的三十来岁,女的二十五六岁样子,穿着都很时髦,佩金戴玉,俨然一副阔少模样。两人最初被店员拦下时,显出一副激动的样子,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站在一旁冷眼相看,那副样子就像自己完全是局外人,是站在这里来看热闹的。

这一对洋男女的样子,使刑警一时不敢贸然上前搜身,生怕造次。待到别人搜完了,并未搜出什么时,刑警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他们身上了。警干班教员夏盈蓝上前两步,用汉语问道:“请问,你们是哪个国家的公民?”

那洋男子头一昂,都不朝刑警看一眼,停了一会儿方才傲然作答,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英语:“我们是荷兰的公民。”

另一刑警把手一伸:“护照呢?”

那女洋人冷不防把手一抬,重重地挡开刑警的手。

刑警没料到有这么一招,一下子愣住了,稍停,笑道:“你们不出示护照,我们怎么相信你们的身份?”

那洋男子突然生气了,用英语冲着刑警咆哮起来,好像是在骂人。

汪允鼐正在向“聚珍斋”老板了解情况,听见咆哮声,便来过问。汪允鼐是延安过来的老保卫工作者,人高马大,不怒自威,沉着脸往那对荷兰男女面前一站,再加上几句对方还能听得懂的英语,效果就出来了,他们只好出示了护照。

汪允鼐略懂英文,检查了两人的护照,又问了他们的情况,原来那男的是英国桥梁研究会的专家,这次根据英国桥梁研究会的指派并经中国方面许可,按照惯例前来对张家口市大清河上的那座由英国制造并现场架设施工的大铁桥进行安全评估,那个女的则是他的助手。汪允鼐听完,看了看两人,便挥手把他们放行了。

汪允鼐从刑警口中得知搜查没有结果后,皱皱眉头,想了想,又由老板陪同着把店里的各个柜台都打开看了看,又开了抽斗,也一一看过,均未发现可疑迹象。汪允鼐和几个刑警交换了意见,决定把顾客都带到公安局讯问。“聚珍斋”这边,原本也是要把那几名店员带走的,但老板可能从店铺名誉考虑,提出是否可以免予传讯,需要时就地进行讯问。刑警觉得从表象和逻辑方面判断,这四人确实也不像作案的,于是就由老板出面写了一份担保书,大意是保证约束涉案店员的行动,在未接到公安局的通知前不可让其单独活动,并且保证随传随到云云,就不带走了。

汪允鼐一班人回到公安局时,警干班班主任刘大遂马上把汪允鼐召去询问情况,说这正好是一个替我们警干班扬名的极好机会,你和那几位同志辛苦一下,争取用三天时间把该案侦破。你看如何?汪允鼐其时还没有意识到这起案件的疑难性、复杂性,寻思问题不大,估计三天是破得了案的,就一口应诺了。

汪允鼐从刘大遂办公室出来后,夏盈蓝等几个刑警已经在分别讯问带来的顾客了。汪允鼐也参加了讯问,但问下来毫无收获,那几位都说不清楚莫娜的失窃是怎么回事儿。

汪允鼐这时开始意识到是碰上难啃的馍了。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汪允鼐的情况:四十六岁,江苏省昆山人,自幼父母双亡,以行乞为生,十四岁那年他去了上海,先在法商电车公司打杂儿,后来又学过汽车驾驶和机修。一次偶然的机会,汪允鼐认识了去法商电车公司参观的赫赫有名的青帮大亨黄金荣。黄金荣看中了他的那份机灵劲儿,就将其收为弟子。

当时,黄金荣是法租界巡捕房刑事部侦探长,就叫汪允鼐进了巡捕房,在刑事部开车。汪允鼐没进巡捕房时对于侦查案件是隔行如隔山,如坠云雾中;待到进入圈子后,发现原来破案就是这么回事儿。他从小就游荡江湖,跟小偷小摸打惯了交道,有时免不得自己也客串一下,因此对于侦查案件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感觉,便时常为专管侦查偷盗案件的刑事部第三科出谋划策,竟是大有用处。黄金荣闻之大喜,就把他调往第三科当了一名包打听。

汪允鼐生性豪爽,为人正直,喜欢广交朋友,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交了一位中共地下党员,在对方影响下,他就此走上了革命道路。1933年,汪允鼐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前夕,奉组织之命前往延安。据说当时是潘汉年向中央社会部推荐的,看中的是他的侦查本领。汪允鼐原想以他的法捕房包打听资格,去了延安也应当算是人才了,理应受到重用。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延安竟然被康生下令软禁,予以审查。接着,就有了莫名其妙的情形出现了,审查下来虽然没有发现什么政治问题,但说他的入党介绍人已经不知去向,所以党籍无人证实,就不是中共党员了。

审查结束后,组织上让汪允鼐当了社会部保卫干部学习班的教员,专门对新手进行侦查技术培训。他干得很积极,还想重新申请入党,但不知打了多少次报告,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历史上跟黄金荣的那段关系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于是也就不去想了。即便如此,整风运动时他还是被关押了一阵子,差点儿就给毙了。

同样的原因,汪允鼐一直到跟着中央社会部进了北平也还是群众身份,最合适的岗位就是教员。1949年12月,可能被认为是不适宜留在中央社会部了,他就被通知前往察哈尔省公安厅报到。在省厅坐了几个月冷板凳后,正好要办一期警干培训班,领导从档案中知道了汪允鼐的老本行,于是就派他去当了教员组组长。

当时,察哈尔省公安厅的警干班,之所以称为“警干”,而不是像后来那样称为“干警”,那是有区别的。当时,由于治安工作的需要要扩展公安队伍,这样就必须有懂行的干部进行管理,因此就抽调了一批骨干分子进行培训。这些学员从培训班结业后,就是警察中的干部,所以,训练班被称为“警干培训班”。被汪允鼐挑选的五名专案组成员,夏盈蓝是延安过来的保卫干事,其他四人,除了一位姓顾的小伙子是才从军队转业到公安队伍的外,其他三人均是有着若干实践经验的成熟刑警。

汪允鼐回到办公室后便主持开案情分析会,却未能分析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全组成员都望着汪允鼐,想听他拿主意。但汪允鼐心里也没有主意,他只说了领导的要求,问大伙儿,你们说下一步应该怎么走。一位刑警说是否对那四个顾客再讯问一次,夏盈蓝马上表示赞同。于是,汪允鼐也就不说什么了,点点头让大家分头讯问。

刑警讯问时,汪允鼐进去看了看,听了几句,待到问完了他连汇报也不听,就让把那四位放了。望着别人疑惑的眼神,汪允鼐自信地说:“这种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窃贼!”

那么,谁是窃贼呢?汪允鼐面对着讯问笔录,知道没有什么价值,也就懒得去翻了,只是凭脑子想。思来想去,直到外面暮色笼罩,也没想出个结果来。正要出去找个地方独自喝上一杯老酒,活络活络脑筋时,公安局门口有电话进来,说有人找他。

来找汪允鼐的人是莫娜的临时译员陆定骧,他是奉莫娜之命前来打听侦查消息的。第一句就是:“东西追回了没有?”

汪允鼐望着对方被酒精激红了的脸,冷笑道:“‘追回了没有’?唔,真是‘吃的灯草,说得轻巧’,查案子有这么简单,还轮得到我汪某人来吃这碗饭?”说着动手给陆定骧沏了一杯茶,顺手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香烟。

两人喝着茶聊了起来,陆定骧先前喝了不少酒,话就特别多。不知怎么就说到了白天在“聚珍斋”的事,汪允鼐就留心起来,听得仔细,问得详细。这一问,就冒出了两个犯罪嫌疑人来。

这两个被怀疑是“不地道”的人,就是阔少爷和“玳瑁眼镜”。陆定骧回忆起,他们是在莫娜完成了购买玉器的手续,把玉器放入挎包后,才突然消失的。

汪允鼐一听说那个“玳瑁眼镜”对玉器竟如此懂行,已然吃惊,临末又有那么一个情节,不禁拍案惊呼:“哎!这两个家伙特别可疑啊!”

陆定骧聊了一阵告辞后,汪允鼐马上召来那几位临时部下,说了情况,当即下令: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立刻分头去调查那两个犯罪嫌疑人的下落,发现线索,立刻报来,勿轻举妄动。

专案组中有两名刑警原本就是张家口市公安局的,他们在平时的工作中都有自己的“眼线”,碰到案件时就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收集线索,作为侦查参考。次日上午八点,刑警浦靖烨就带着一条情报来见汪允鼐了。

“汪老师,您要找的那两个人我已经找到了一个。”

“唔,你说说看。”

浦靖烨所说的“一个”,就是那个阔少爷。他是这样查摸到的──

浦靖烨接受任务后,当即通知他的“眼线”:立刻去查摸这样两个人,查到后即刻报来。那些“眼线”当下便行动起来,浦靖烨本人也不闲着,去“聚珍斋”找店员打听那天那两人光临时的种种细节。他从两人的进店时间作出判断:他们住的地方距“聚珍斋”不远,因为他们是该店开门后来的第一拨主顾,几乎是刚开门就来了;而且,那两人还撑着一把伞──那雨是店开门前大约五分钟时突然开始下的。

于是,浦靖烨自己就在“聚珍斋”附近的几条大街小巷转悠开了。其时已是晚上,路上空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转悠了一阵儿,不着边际,正要转回公安局时,突然迎面奔来了“眼线”,气喘吁吁地向他报告: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那“眼线”是个乞丐,因为性格蛮横,又会比画一点儿拳脚,所以又是这一带乞丐中的头目。他从浦靖烨那里领受任务后,召来几个小乞丐,如此这般布置下去了。其中一个小乞丐晚上是专在“仙乐海”舞厅前行乞的,寻思此事要查,但是不急,明天再行动也不迟,于是仍旧去“仙乐海”门口行乞了。一会儿,来了一对男女,都是二十来岁的阔打扮,小乞丐上前去乞求,那小姐讨厌他,挥手要赶开,少爷却随手给了他两张纸币。小乞丐感激之余,定睛一看,觉得此人像是浦靖烨要查找的人,于是马上飞报“眼线”了。“眼线”闻报,寻思没那么巧的事儿,便半信半疑地自己去了“仙乐海”。他是叫花子,自然进不了舞厅,只好守在门口,一直候得那一对跳完舞出来,仔细一看,果不其然。于是,便招呼小乞丐一起尾随,看着两人进了一家咖啡馆,这才让小乞丐继续守着,自己便奔公安局想向浦靖烨报告,半路上正好遇到浦靖烨。

浦靖烨闻言自是大喜,当下便去那家咖啡馆察看。果然有那么一对男女在那里喝咖啡,那男的样子和“目标”之一确实酷似。浦靖烨不动声色,也要了一杯咖啡,坐在那里监视着。两小时后,那二位结账离开了,浦靖烨便暗暗尾随,一路跟踪,最后总算摸清了那少爷的住所。

浦靖烨说到这里松了一口气:“他叫来仰仁,是‘皮草大王’来守仁的公子。”

汪允鼐听了一愣:“是‘皮草大王’的公子?‘皮草大王’那么有钱,他的公子看中这么一件玉器,还怕买不起?”

“皮草大王”来守仁在旧时的张家口地区也算得上一位名人,张家口市是内外蒙古与内地贸易的第一商埠,人家带来的货物最多的就是毛皮,来守仁开的皮草行就守在张家口市,专等送货上门,到手后转往内地销售,获利就不是几成几成计算的了,而是成倍翻腾。因此,来氏家产颇丰,生有两女一男,那来仰仁算是独生子。按理说来家如此有钱,一件玉器应当不在他们眼睛里的,但是现在来仰仁已被浦靖烨确认为目标之一,应该说是不会认错人的。汪允鼐沉思片刻后,决定这就去来家访问。之所以说是“访问”,而不说“调查”,因为他相信即使来仰仁与该案有关,也不过是受人利用而已,极有可能还是蒙在鼓里的角色,因此没有必要兴师动众来真的。

汪允鼐去来宅时,带了浦靖烨和“聚珍斋”那天接待来仰仁两人的那个店员宋某。

一行三人上门时,来仰仁正要出门。他在客厅门口与来人劈面相遇,马上认出了店员:“哎!你不是‘聚珍斋’的吗?怎么上我家来了?”

来仰仁这一问,身份不言自明了。汪允鼐便拦住他,又挥手让已经不起作用的店员离开:“你叫来仰仁?对不起,有点儿事情要找你。”

来仰仁望着来人:“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呀!”

浦靖烨亮出了“派司”:“来少爷,看准了──公安局的!”

来仰仁一脸惊诧:“公安局的?你们找我干什么?”

这一嚷,惊动了“皮草大王”来守仁,马上出来接待汪允鼐两人。“皮草大王”是个处世经验丰富的角色,当下也不问来人意欲何为,先奉上两封银洋,每人二十元,这才拱手请教来意。

刑警当然不可能接受,汪允鼐还得宣传几句共产党的政策,然后再言归正传把玉器案情况说了一遍。那来仰仁还没听完就大叫起来:“哎!你们做刑警的也真是的,怎么会怀疑到我头上来了?我会偷那玩意儿吗?我来少爷……”

“停!”来守仁大喝一声止住了儿子的叫声,拱手道,“多谢二位实言相告。此事不是我袒护犬子,要说偷盗,他是没有份儿的。当然,不是说没有那份儿胆,而是没有那份儿心,也没有那份儿技艺。”

汪允鼐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是想通过贵少爷了解另一位的情况。”

来守仁说:“另一位?这个我却不清楚了。”转脸向儿子道,“你又交了什么朋友?给二位警察先生说一说。”

来仰仁对父亲的话是愿意听的,当下便说了另一人的情况:那人名叫何瘦仃,以前是山西会馆的账房先生,解放后不知在干什么营生,这人学问很好,对古玩懂得很多。他是两个月前去宣化游玩时,顺便到县城的一家古玩店购买一件古玩小品时结识对方的。

汪允鼐稍一沉思,问道:“来少爷知道他的底细吗?”

“不知道。不过,恕我直言,我跟他交往下来,没有那种歪道上的人的感觉。”

“他住哪里?”

“他在张家口市没有家小,好像还没有成家吧。他就住在福建会馆里,我去过几次,和他一起喝酒,听他讲一些古玩知识和掌故。”

汪允鼐便起身告辞,临走反复叮嘱来仰仁对此事必须严格保密。来守仁送出门时,汪允鼐又让其约束儿子的行为,万万不可泄密,否则一旦坏了事儿,那就惹大麻烦了,少不得要弄场官司。那来守仁自是连声喏喏,不敢轻心。

汪允鼐随即去了福建会馆,悄悄找了那里的一个熟人。一打听,心里先是凉了半截。

原来这何瘦仃已经在福建会馆当了七年账房先生,平时生活俭朴,不赌不嫖,除了对古玩有所研究外,几乎没有什么嗜好。更值得注意的是,何瘦仃是国民党要员何应钦的远房侄子,民国时国民党中有人想讨好他,专程从北平跑来请他去政府或者军队当官,都被何瘦仃回绝了。后来,何瘦仃干脆在他的住室墙上贴了一张条子:“有劝言本人为官者,请即离!”

以汪允鼐的侦查经验,这样的角色绝对不会是刑事犯案者。因为刑事作案都要有一个作案动机,像何瘦仃这样的人,不可能产生作案动机,所以也就谈不上作案行为了。

于是,汪允鼐决定放弃这一线索。

江湖人称“屠三爷”

汪允鼐放弃了何瘦仃这一疑点,开始另外考虑寻找线索。

这时,已是汪允鼐接受任务后的第二天下午了,刘大遂给他的时限,还剩下一半。

在汪允鼐有个新思路时,来了一个中年刑警,对方并不认识汪允鼐,对着汪允鼐说想找一下汪允鼐同志。汪允鼐也不认识对方,便站起来道:“我就是汪允鼐。你贵姓?怎么称呼?不知找我有什么事儿?”

“敞姓沈,名平山,是这里的刑警,听说您主持侦查‘聚珍斋’玉器失窃案件,我想跟您聊聊。”

沈平山在张家口市警察系统待的时间可能算得上是当时还在供职的刑警中最长的一位,他是张家口市当地人,出身中医世家,祖上数代均为塞外名医,父亲已经替他设计好子承父业道路,前程说不上如花似锦,也足够称得上花草点缀。可是到了1933年,情况却发生了变化,那年5月26日,爱国将领冯玉祥联络组织了各种武装力量,在张家口市举行全省民众抗辱救亡大会,正式成立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冯玉祥将军亲自登台发表演讲,号召青年学生投笔从戎,共赴国难,听得当时正念高中的沈平山热血沸腾,当场跳到台上要求从军。他的父亲沈老先生得知消息后,气急败坏登门拜访冯玉祥,要求部队拒绝接受儿子。冯玉祥将军对沈老先生自是非常敬重,当下就唤来沈平山,最后商议了一个折中方案:让沈平山前往张家口市警察局当刑警,也算是为国家出力。

沈平山在张家口地区警察系统的资格算是老的了,但因在刑事侦查上一直没有建树,人又老实,所以一直得不到重用,只好在刑警队当一名最普通的捕探。但因为有其父亲的名医牌子,更有冯玉祥将军介绍他进警察局的那份福荫,所以,无论哪个局长,都对他很客气。1945年八路军第一次解放张家口市接管警察局时,第一个被留用的就是他。1948年解放军第二次解放张家口,接管警察局的军代表宣布旧警察留用名单的第一个也是沈平山。

沈平山有个特点,在侦查案件方面喜欢管闲事,不是分给他管的案件他也喜欢打听打听,出个主意,但几乎从未有过作用。这一点,公安局的人见他都有些头痛。

不过,沈平山的意见对别人有启发的时候也是有的,只不过千日难逢罢了。这次,他听说了“聚珍斋”发生了玉器失窃案,便又习惯性地琢磨开了,琢磨了一天多,想出了一点,便决定来向他不认识的汪允鼐进言:“汪允鼐同志,您手里的那个案子,是不是可以从屠三爷头上动动脑筋啊?”

汪允鼐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哪个屠三爷?”

“屠三爷嘛,就是屠三爷。张家口市有一个屠三爷已经足够了,多了还有您我干这一行的好果子吃吗?”

汪允鼐这才想起对方说的原来是当地的名扒手屠寅义。这屠寅义原是唱京戏的,擅演武生,据说一身武功甚是了得。大约十年前,屠寅义不幸倒了嗓子,便丢掉了饭碗,他没其他谋生的手段,一度穷困潦倒得差点儿行乞。后来得一南方来张家口市转悠的老扒手的指点,开始了他的扒窃生涯。

这屠寅义原本是武生出身,自有一番与常人不同的玲珑剔透,又得高手指点,没隔多久就在黑道中出人头地了。在1932年至1936年那段时间,他在张家口、石家庄、北平、天津、唐山、保定等地来回穿梭,大肆作案,四年间据说一共窃得赃款、赃物合计达三四十万大洋。屠寅义用这些赃款购置了房产,娶了大小老婆,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屠寅义在黑道中出了名,自有警察盯上了他。但是,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他竟然没一次失过手、落过网。这主要归结于两点,一是他的扒窃手法确实高超,其速度快得令人不可思议;二是他戏子出身,精于化装,善于装腔,常常化装成各种人物作案,令人防不胜防。但屠寅义懂得“瓦罐必于井台破,将军终在阵上亡”的道理,成家立业后便寻思见好就收。不过,他不打算“金盆洗手”,决定一年中就作三次案。那三个案子,当然都是大案,案值万元大洋以下的他是决不出手的。自此,江湖上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屠三爷”,这不是照他的排行顺序而起的,而是因为他一年之中只伸三次手,就借了他的姓氏如此叫起来。

不过,据说屠三爷因为居于张家口市,要顾及自身安全,也给警方一点儿面子,因此,一般不在张家口市作案,要下手时都是在外地下手的。但是,这一次会不会例外?

汪允鼐到察哈尔省公安厅不过几个月,一直坐冷板凳,因此没有跟这个名扒手打过交道,上述情况都是他从公安厅的内部材料中获得的。经沈平山一提,倒是有了这个念头,寻思这“屠三爷”精于改头换面,也许就在“聚珍斋”门口装个什么角色往莫娜跟前一靠,活儿也就结束了。他把沈平山打发走后,召来两个刑警议了议,觉得从作案手法来看,似有“屠三爷”风格。

一个刑警于是提议:“拘了再说!”

汪允鼐摇了摇头:“我听说这个姓屠的在张家口市第一次解放时就公开发表过声明,称欢迎共产党执掌政权,他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这种人,公开说的话应该是算数的,所以,作案风格是风格,是不是他作案还没有证据。退一步说,即使是他作的案,要拘他似乎还不到时候啊,这种老江湖人物,拿不到确凿的证据,抓他还不是白费劲儿?”

“那怎么办?”

汪允鼐考虑了一会儿:“我找他聊几句,聊过后再视情况决定该怎么办。”

汪允鼐是黄金荣手下出来的,知道应当如何跟屠寅义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他向刘大遂报告,说办案需要,想申请若干经费,刘大遂也没问怎么花就批了。钱拿到手后,汪允鼐当即备了一张请柬,派人送往屠寅义的宅邸,请屠寅义于当晚六点去武城街“柳叶饭庄”吃饭。屠寅义收到请柬后,回了一张条子,说他将准时赴约。

当晚六点,屠寅义准时赴约。汪允鼐是单独前往,见屠寅义一到,马上吩咐跑堂送上菜谱,两人点了六道菜、一瓶酒。

酒过三巡,屠寅义笑道:“常言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汪先生今晚请在下喝这顿酒,不知有何见教?”

汪允鼐说:“阁下是明白人,知道此番必有事情。主要是兄弟碰上一桩疑难案件,想请屠先生相帮破解破解。”

“在下洗耳恭听。”

汪允鼐于是把“聚珍斋”失窃案的情况简述了一遍,一边说一边仔细留意对方的面色。

屠寅义一边听一边喝酒吃菜,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实际上听得很专心,待到汪允鼐一说完,就笑言道:“这个作案的人是个‘野路子’!”

怎么是“野路子”?这个,汪允鼐倒要请教了。

屠寅义说:“首先,这人的扒窃技艺还算是看得上眼的,说句笑话,给在下当徒弟基本上是合格了。但是问题就在这里,既然他有不凡的技艺,为什么如此匆忙地要在‘聚珍斋’店堂里就下手呢?他完全可以在店外下手,因为当时现场有那么多的人,是很容易被发觉的。另外,他对一个女人下手了,这也是不合道上规矩的。一般说来,常在江湖上混的角色,都知道扒行中有‘四不扒’的规矩:穷不扒,女不扒,老不扒,少不扒。这规矩不成文,但有点儿档次的扒手都是严格遵守的。可是,这个人没有遵守,因此我说他是个‘野路子’。”

汪允鼐脸露疑色:“扒手还有这样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屠寅义是何样人?从汪允鼐的这一问话中已经看出对自己是有怀疑的。于是干脆自己点破:“听汪先生的意思,是不是已对在下有所怀疑了?”

汪允鼐没料到屠寅义会这样直言不讳,反倒有些尴尬:“唔,这个……这个……”

“汪先生有什么疑问,乘此机会不妨直言。”

汪允鼐回过神来,只好胡扯:“不瞒你说,这个案子上司只给我七十二个小时的期限,明天下午就要到期限了。我目前已经万般无奈,所以想求教于阁下。”

“感谢汪先生的信任。”屠寅义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在下先为自己洗白:并未作这个案子,案子发生时,我正和牙医项明道、宣宝绸缎店老板王敬仙和宾道武馆掌门人展飞扬一起在大境门喝茶,汪先生可以去查问证实。至于要我说说看法,那好说得很……”他喝了几口酒,打着哈哈,“先喝酒吧,等喝过酒后再说。”

这时,菜刚刚上齐,两人都是善饮的,酒很快已经喝去了一半儿。屠寅义突然起身上厕所,返回后,他动手斟了两杯酒,一杯送到汪允鼐面前,自己手端一杯,绕过桌子,来到汪允鼐的面前:“汪先生,在下还是第一次蒙您看得中,以饭局相请,敬您一杯!”

汪允鼐便举杯相碰,两人一饮而尽。

之后,两人不再谈到案子,就说了些最近的时事新闻、张家口市的风土人情方面的事儿。过了一会儿,屠寅义又上厕所了,汪允鼐有点儿不可思议,寻思这个人怎么的,吃顿饭老是跑厕所?

汪允鼐没有料到的是,这回屠寅义去了却不返回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厕所门口,只见一个个人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是屠寅义。

汪允鼐想想不对头,于是就起身去厕所查看。但厕所里面已经没有屠寅义了!

汪允鼐又惊又恼,自言自语道:“他妈的,上这小子的当了!唔,如此不辞而别,分明是大有问题──他是回去转移赃物了!”

这样想着,汪允鼐后悔自己没带两个人来,守在楼下看着。稍一定神,他决定马上带人赶到屠寅义家去,搜他一搜再说。

汪允鼐唤来跑堂,把手伸进口袋:“结账。”跑堂欠身道:“先生,这一桌的账已经付了。”“付了?谁付的?”

“不清楚,账台说已经付了。”

汪允鼐便去了账台,问是谁付的。对方告诉他是一个驼背老头付的,还大方地给了小费。汪允鼐一听“驼背老头”四个字,头脑中马上闪出先前看到从厕所中走出的那个人来──这就是化装后的屠寅义啊!

汪允鼐意识到自己着了屠寅义的道,他的自尊心极强,自是大为恼怒,好一阵儿才定下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伸在口袋里,手一动,发觉手指触及了什么。拿出来一看,惊诧得差点儿叫出声来──竟是一张三指宽的条子!

汪允鼐倒抽一口冷气,暗忖这屠寅义好厉害,就在敬酒的眨眼之间把这张显然是借上厕所为名写下的条子悄然放进了我的口袋。同样的道理,如果他想从我的口袋里掏点儿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

看看条子,上面就写着一行字:可疑者,洋人也!

汪允鼐一喜一惊,喜的是那屠寅义在指点他;惊的是怎么疑到洋人头上去了。

汪允鼐返回公安局,夏盈蓝等刑警正坐等消息,准备出动去屠寅义宅邸。见汪允鼐进门,皆以询问的眼光望着他。

汪允鼐一挥手:“大家坐拢点儿,议一议!”

意外侦破名表盗窃案

汪允鼐把和屠寅义吃饭的情况向众刑警说了一遍。众人都知道汪允鼐的能耐:叫花子出身,客串过小偷,为人极机警,这样的人竟会栽在屠寅义的手里,都大为吃惊,寻思那屠寅义的扒窃技艺简直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汪允鼐开口道:“屠寅义玩儿了这样一手,实际上也是提醒我,扒窃莫娜玉器的不是他;同时也是对我的一个忠告,让我把注意力放到洋人身上。大家以为如何?”

吃刑警饭的都不是土牛木马,汪允鼐明白的道理,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汪允鼐见众人点头,便又说:“屠寅义所说的洋人,显然就是那对荷兰男女了。”

一个刑警说:“就是呗,不是那对男女还是谁呢?那天我去现场,看到那对狗男女是有点儿贼兮兮的,只是汪老师让放人,我也就没话可说了。”

汪允鼐说:“想想也是,那天在现场的那些顾客中,其他人都搜过身了,店里也查过了,唯独这两人没有搜查过,那当然是可疑者了。现在,我们还有十多个小时的时间,还是采取分头调查的方法,把那对洋男女的行踪查清楚。当然,对屠寅义所说的那三个证人,也必须去查问,做个笔录,以确认其没有作案时间。”

众刑警领了任务,便分头出去调查了。

汪允鼐待在公安局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候佳音。

一小时后,刑警浦靖烨打来电话,报告了他的调查情况。

浦靖烨接受任务后,寻思也许“聚珍斋”的人对那对荷兰男女会有一点儿印象的,于是便去了“聚珍斋”。“聚珍斋”古玩铺那几天上上下下的日子都过得不大安宁,老板为了应付刑警的突然光临,干脆也不回家了,就睡在店里。果然,这天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还是被一阵儿敲门声惊醒,开门迎进了那个刑警,却是来打听那对荷兰男女的情况的。

老板平时不上柜的,所以回答不上来,便唤醒了住在店里的那几个店员,让众人回忆回忆。

一个店员马上想起那对男女了:“他们曾经来过我们店里,好像还买过一个古砚。”

“那是几时的事儿?”

“大约是上个星期的事儿了。”

这时,另一个店员说六天前他也曾经接待过那个洋男子,当时他对一支明代的毛笔很感兴趣,但嫌价钱太贵,谈了一阵儿最终没有成交。

“你们知道他住在哪里?”

这个,大家就答不上来了。

不过,这也可以算得上一条线索了。因此,浦靖烨马上打电话向汪允鼐报告。

汪允鼐寻思:如果确实是那对洋男女作案的话,那么,这两次前往“聚珍斋”是可以视为“相脚头”的。现在的问题是,需要查清楚他们住在何处,看能否采取什么秘密手段神不知鬼不觉搜他一下,查到了赃物就什么都好说了。

但是,别说搜查赃物了,此刻就是那对洋男女住在何处一时都查不清楚。刑警根据那天在“聚珍斋”现场讯问对方时留下的工作记录,连夜查到了管理大清河铁桥的市政工务部门。出乎意料的是,工务部门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对洋男女!

汪允鼐接到刑警打来的电话情知不好,暗忖自己昨天在“聚珍斋”盘查那两人的身份时大意了,这就不是什么疏忽不疏忽的问题了,而简直是犯了错误了。用汪允鼐后来的回忆话语来形容,他当时真是懊恼得想撞墙。不过,事情可能还来得及补救,于是他便打起精神,亲自出马追查那对洋男女的下落。

市公安局外事科负责人连夜被惊动了,汪允鼐要求立即核查他昨天在“聚珍斋”抄下的两个护照号码。当时对外国人在中国大陆境内的居留、旅行已经开始严格管理,所以,不管那对洋男女是常住张家口市或者是作为旅行者的临时逗留,按照规定都是应当向张家口市公安局外事科主动登记的,只要一查护照号码就可以知道两人的来龙去脉了。可是,市局外事科查遍了所有留档的外国人护照记载,不但没有那对洋男女,就是荷兰人也没有一个!

这样,问题就出来了:这对洋男女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来张家口市是干什么的?在那个年代,由于国际大气候和国内斗争形势的关系,碰到这种问题是很容易往政治方面靠的,有刑警就提出那对洋男女是不是国际间谍的疑问。汪允鼐反复考虑后,说不管是不是国际间谍,我们都得找到他们的下落,现在说什么都是空的,最现实的就是迅速找到那二位。找到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因为他们没有向公安局登记已经违反了规定。

如何查找他们呢?汪允鼐说他们在张家口市逗留,可以不向公安局登记,但是总不能住宿在露天吧?他们必须得住旅馆,或者私人朋友的家里,这就是线索了,大家辛苦一下,连夜去查吧。我留在局里,随时准备对可能出现的新的情况作出应对措施,各位有任何新情况都马上向我这边通报。情况紧急,拜托了!

刑警在全市奔波了一整夜,查遍了所有的旅馆,竟然没有一家说曾经接待过那样一对特征明显的外国男女。汪允鼐接到各路报告,寻思这不是见鬼了吗?莫非他们真的落脚在什么朋友的家里?那看来得多费些周折了,但是查肯定是查得到的。他望着众刑警那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不忍心让他们再接着去调查了,说大家辛苦了,先休息去吧!

别人都走了,只有那个名叫浦靖烨的本地刑警还留在办公室里。他问汪允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后者说看来得通过派出所发动群众调查全市私人住宅是否住过那样一对洋男女了,他们的特征那么明显,查肯定是查得到的,不过,看来得费些周折和时间了,领导所要求的三天侦破该案看来肯定是无法实现了。浦靖烨说我在想,是否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没有住旅馆,也没有住到私人住宅去,而是住在大车店。

汪允鼐一下子愣住了:“这……可能吗?”

北方的大车店,是专供过往赶着大车的行客落脚的,属于最低档次的下榻处,很难想象那对穿着时尚的洋男女会下榻到这种肮脏、喧闹的地方去,那不成了一条轰动全城的特大新闻?所以,汪允鼐根本没有往那上面想过。

但是,浦靖烨却有他的理由,据他说,张家口市由于其地理位置的独特性,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地理风貌和自然风光,经常吸引一些外国游客前来采风,其中有的洋游客追求的是原汁原味的东方风情,就专拣这种大车店下榻,不但入住,还学着住店的中国大车客的样子自己动手烙饼蒸馍煮牛羊肉汤哩,因此,在张家口市,大车店里入住洋人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

汪允鼐听得双目生辉,说那我就去大车店查访,请你把全城所有大车店的地址都抄给我。浦靖烨说还抄什么呀,自然是我们一起去了。于是,两人便立马出去查访大车店,查到天明时分,终于在东关“二柱子大车店”查到了那对洋男女的线索。

据大车店的老板说,他的店开张于清朝乾隆年间,是张家口市全城现存最老的一家大车店,格局设施也最完整地保持了当年的风情,因此,凡是外国人来张家口市游览想住大车店的,只要知晓的无不奔“二柱子大车店”,要的就是那份儿原汁原味。你们要打听的那对洋男女,是半个月前住进本店的,他们当时出示了护照,账房先生就按照规定给登记下来了。说着,就从账房那里取来住店登记本子。汪允鼐一看,上面果然显示着那对荷兰男女的姓名和护照号码,男的名叫伊文思,女的名叫艾娜。他们登记的关系是夫妇,大车店就给两人安排了后院的一个单间。

那么,伊文思和艾娜此刻还在这里吗?大车店老板说两人就在你们过来前五六分钟刚刚结了账离开,听说是去吃了早点准备乘坐火车去北京了

事不宜迟,汪允鼐当即让浦靖烨赶回公安局去召集人手,他自己则立马前往火车站去守候监视。

汪允鼐赶到火车站后,一打听,前往北京的火车还要过一个半小时才开,心里便暗松了一口气。但想想又觉得不踏实,寻思那对主儿别对大车店老板放了个虚风,说是去北京,其实是去了其他地方,于是又打听是否有发往其他地方的列车之前已经开了,车站的回答是否定的,于是真的放心了。

一会儿,夏盈蓝、浦靖烨等五名刑警都穿着便衣赶到了,汪允鼐便布置他们守候在检票口附近。

四十分钟后,伊文思、艾娜来到了车站。伊文思身穿黑色西装,外罩天青色风衣,头上戴着一顶礼帽,手里提着一口沉甸甸的牛皮旅行箱;他的妻子艾娜是个娇小玲珑的金发美女,穿一套红色西装,肩上挎着一个鲨鱼皮背包。两人并肩缓行,款款而来。

检票口这边,汪允鼐看着两人渐行渐近,便举手发出了信号。

一个年轻刑警迈步上前,放过前面的旅客,当道拦住伊文思、艾娜:“对不起,请二位停一下。”

伊文思一愣,稍一定神,厉声用中国话问道:“你想干什么?大白天想打劫吗?”

浦靖烨贴近,轻声道:“伊文思先生,你的行李看上去沉甸甸的,是不是带了不该带的物品啊?”

伊文思蓦地一惊,转脸四顾,只见自己身旁已经被人围住了。他朝艾娜使了个眼色,突然把皮箱往地下重重地一摔:“好啊,你们要看看吗?有胆量的就打开来看吧!”

“钥匙!”

伊文思慢慢吞吞地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了钥匙,递给浦靖烨。后者俯身开箱,却发现那上面还装有密码锁,便问:“密码是多少?”

“密码?对不起,我有点儿紧张,一时记不得了。请让我想想……”

就在众人围着伊文思索要密码时,那个小巧玲珑的洋美人像一条灵巧的鱼儿一样,悄然滑出人丛,往外面溜去。尽管她的动作是无声无息,但还是被一直注意着她的汪允鼐察觉了,马上吆喝起来:“喂!谁允许你动的?”

这一声吆喝把艾娜吓了个哆嗦,她马上拔脚飞奔。但是,她脚上的那双高跟皮鞋妨碍飞奔,汪允鼐还没迈步追赶,她已经一跤摔倒,那个背包飞得老远。艾娜跌得快也爬得快,爬起来就去抓背包,但还是慢了一个节拍,背包已经落在汪允鼐的手里。

几乎是同时,伊文思突然一声咆哮,猛然推开身旁的两个刑警,由于用力过大,那二位又是猝不及防,竟被他双双推倒了!伊文思推倒刑警后,一个蹿跳,像一头服了兴奋剂的大猩猩那样疯狂地奔向汪允鼐,伸手欲从汪允鼐手里抢过那个背包。

汪允鼐闪开一步,手枪已经拔在手中,指向伊文思:“不许动!”

“啊?”伊文思一愣,“你……你……你是什么人?”

“公安局探员。”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艾娜突然把手伸进怀里,竟拔出一把勃郎宁手枪,冲汪允鼐就扣扳机!

“砰!”

汪允鼐下意识地往地下一倒,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掠过的。艾娜正准备再开一枪时,已经被汪允鼐一个扫堂腿撂倒!随即被几个刑警揪住按倒。

与此同时,浦靖烨等人也已经擒住了伊文思。

伊文思、艾娜两人被押往市公安局,经搜查,并未发现莫娜失窃的那件玉麒麟,也没有发现其他古玩,却出乎意料地在艾娜的那个背包中发现了七块崭新的名表。汪允鼐马上拿来那些手表察看,倒抽一口冷气:这七块手表的价值,要超过莫娜被窃的那件玉器一倍以上!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来的?

讯问随即进行,先讯问艾娜,原以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经不住恫吓的,容易对付,不料她竟是不怕刑警的秋风黑脸,一脸凛然,学着徐庶进曹营的样子,来个一言不发。汪允鼐拿她没有办法,于是先往旁边晾一晾,讯问伊文思。

伊文思不像他的妻子,一进公安局就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一讯问,便什么都招供了。这一招供,竟使刑警大觉意外!

原来,这俩主儿根本不是什么荷兰人,而是出生于中国哈尔滨的一对混血儿兄妹,其父是旧军官,名叫张文良,娶了两房老婆,大老婆是当时流落在中国东北的一个波兰贵族女子,生下了相差七岁的这对兄妹,兄名叫张念波,妹名叫张念兰。张文良在日本军队侵占东北后,投靠了关东军特高课,成了一名汉奸,颇受关东军重用。张念波、张念兰兄妹凭着这层关系,经常去其父的工作场所玩耍。那里有日军的一个特工训练点,专门训练日本和中国汉奸特工如何行窃,两个教官都是从日本监狱里挑选出的江湖大盗,精通各种行窃技艺。他们上课时张氏兄妹常去观看,觉得很好玩儿,于是也就跟着学了几手。两个日本教官可能感到寂寞,平时喜欢逗着张氏兄妹玩儿,有时也教他们一些行窃手法。

1945年日本投降后,张氏兄妹的父亲张文良在苏军对其执行逮捕时持械顽抗,被当场击毙,张府的家产也被抄没。张念波、张念兰当时也被逮了,直到次年夏天才获释。但原先的家已经让别人住进去了,他们的生身母亲也不见了,据说已被遣返回波兰了。兄妹俩跟着已被打发到贫民窟去居住的老爸的小老婆住,实在过不惯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于是就决定凭着那副天生的洋人外貌闯荡江湖。

兄妹俩去了天津,这才发现当初在关东军特工训练班无意间学得的行窃技艺竟然大有用处,于是就开始行窃。凭着行窃所获,两人添置了跟外国人身份相符的行头,又请人伪造了荷兰籍假护照,从此就以荷兰夫妇的名义出现在社会上。三年间,两人跑了天津、北平、郑州、武汉、广州、福州、南京、上海、杭州等南北大都市,每到一处,只要有机会,或骗或窃,贼不走空,总有收获。手里有了钱钞后,就花天酒地大肆挥霍,用光了就再作案。

被搜出的七块瑞士名表,是张念波、张念兰在今年年初时从汉口的一家外国人开的钟表店铺窃得的,当时一共窃得一打十二块,得手后立即离开武汉前往河南,途中销掉了五块。游过河南后,两人再次到了已改称“北京”的首都。原准备伺机作案的,哪知窥察下来发现如今的北京跟三年前他们到过的国民党统治下的北平已经大不相同,作案机会微乎其微,兄妹俩商量下来,反正手头还有钱钞,兜里还有七块名表,因此还不着急,便决定前往塞外游览一番再说,这样,两人就来了张家口。

张念波兄妹到了张家口才知道原来这里有一家华北地区很有名气的古玩店铺“聚珍斋”,于是就动起了行窃的脑筋。他们曾几次前往该店铺打探,进行作案前的准备。那天,两人倒是想借选购古玩下手行窃的,不过,他们看中的不是那件玉麒麟,而是另一件玉器。哪知没等他们下手,竟然奇怪地发生了买主莫娜的玉麒麟失窃案,弄得他俩被警察盘问了一番,差点儿折进局子。张念波有点儿讲迷信,当下便认定张家口市并非他们兄妹的福地,于是就决定放弃作任何案件,哪怕有顺手牵羊的机会也不要干,就专心游览吧。这样,两人就游玩了两天,今天上午准备离开了,哪知时运不济,竟然会在火车站遭到了警方的拦截。

刑警对此口供难免失望,又讯问了艾娜——张念兰,还是不肯招供,于是就把张念波押过来,她这才作了交代,两人的口供一致。

汪允鼐想想总是心有不甘,寻思别把赃物藏在大车店里,于是就带着众刑警前往“二柱子大车店”去对张氏兄妹居住过的那间屋子以及外面的旮旯进行了仔细搜查,一无所获。

这样,一班人对张氏兄妹的侦查,算是帮助武汉警方破获了一起大案,但是却未能完成自己所负的使命。

皮箱里搜出一堆古董货

到这时,已经超过了警干班领导要求的破案期限。刘大遂把汪允鼐找去询问情况,汪允鼐也没有办法,只好如实汇报。刘大遂说你们的工作还是有成效的,不是歪打正着也侦破了一起大案吗?论案值那一打名表比那件玉器也差不多呢,不要灰心,再接再厉,继续努力干下去,我预祝你们尽快获得成功!

汪允鼐这时颇有点儿犯愁,不知这个案子应该怎么往下弄。他从刘大遂那里出来后,这才想起还没吃午饭,看看时间,食堂早已停止供应了,就到外面去吃一碗拉面吧。没想到,这一去,竟然遇上了一个能够帮助他的人。

汪允鼐在拉面店吃了面条刚出门,只见对面马路边停下了一辆马车,从上面下来一个六旬上下的小老头,西装革履,头戴礼帽,手里还拿着一根铜头手杖。汪允鼐最初还以为是洋人或者华侨,再看看忽然觉得此人似乎有点儿眼熟,凝神一想,猛然醒悟:这不是罗大祈吗?

罗大祈是当年汪允鼐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刑事部当侦探时的探长,也算是师傅。他是广东人,很早就进巡捕房当包打听了,这人凡事都极善琢磨,思路清晰,这就是人所谓的聪明了,据说有时连法国督察长遇到侦查方面的难题时都会向其请教。黄金荣对罗大祈自是另眼看待,曾数次让人捎话要收其为弟子,但都被罗大祈婉言谢绝了。汪允鼐后来参加革命离开了上海,就没有跟罗大祈联系过,也没听说过此人的任何消息。

直到去年10月,汪允鼐在北京中央社会部坐冷板凳时,正好遇到一个从上海来外调的当年一起搞过地下工作的同志,说起罗大祈,这才知道此人已经修成正果:罗大祈在抗战爆发后,出于爱国热情,主动跟皖南新四军建立了秘密关系,利用其在巡捕房以及后来珍珠港事件后全上海都被日本占领了转往伪上海市警察局供职的便利,暗中提供情报、营救人员、购买药品、电池以及其他急需物资,被陈毅称为“为革命立下了功劳”。上海解放后,陈毅还特地去看望过罗大祈,并点名让其去市府参事室工作,那是一份不用坐班但每月可以领取一份薪水而又很体面的工作。

当下,汪允鼐确认那小老头是罗大祈后,便三步并作两步穿过马路打招呼。罗大祈认出了汪允鼐,自是一阵惊喜,两人便去旁边一家茶馆坐坐。汪允鼐这才知道,原来罗大祈这次是前往北京参加全国文史工作会议,会议结束后动了游兴,就到张家口市来转转,顺便拜访两位经商的老友。

汪允鼐马上动了向对方请教玉器失窃案侦查问题的心思,于是就介绍了自己多年来的情况,然后把话题转到了眼前这个案子上,说了一番案发和侦查经过,问再往下应该如何侦查才有希望取得效果。

罗大祈耐心听着,端杯喝茶,沉吟不语。好一阵儿,才轻声问道:“你着手办案后,查过赃物没有?”

“没有查过。”

“这就是了,这种案子一定要查一查赃物,哪怕是走过场的动作,也是要做一做的,这对以后有好处,也对其他方面好有一个交待。知道吗?”

“多谢先生指点。”

汪允鼐和罗大祈分别后,马上返回公安局,把夏盈蓝等刑警召来一说,众人深以为然,于是立刻分头出动,在张家口市全城和周边县城查访赃物。

众刑警分头出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连查了三天,查遍了张家口市所有的古玩铺、旧货店、古董市场,竟没查到任何线索。汪允鼐不为所动,每天晚上的碰头会上总是一句话:“再查下去!”

查到第四天,总算查到了一条线索:最近有人向马鞍路上一个名叫梁恭善的老头子兜售过玉器。

“什么样的玉器?”

那个得到线索的周姓刑警摇摇头:“这个,还没查明。”

“立刻去查清楚!”

到了晚上,小周再次来报告:梁恭善原是个商人,在南洋做橡胶生意,赚了不少钱,两年前他把那里的公司留给了儿子,自己回到张家口市,购房而居,晚年生活过得蛮滋润。这梁恭善没有其他爱好,独独喜欢摆弄玉器,家中藏有不少古玉器。因为经常跑一些古玩铺和古董市场,人们都知道他有此爱好,有的掮客手里得到稀罕玉器,就登门兜售。三天前,有人跑来向梁恭善兜售玉器,拿出来给他看的是一些玉佩、玉笔架之类的小东西。老头子看不上眼,来人就说他还有好货,甚至可以称得上稀珍之物,比如玉兽、玉麒麟、玉龙、玉蛇什么的。

汪允鼐露出了笑容:“他说有玉麒麟?”“是的。”

“好极了!我这就亲自去梁恭善那里。”

汪允鼐和小周当下便去了马鞍路梁恭善家。梁恭善是个年届七秩的瘦老头,精神却不错,说话中语气似比汪允鼐还足,不过一听汪允鼐是公安局的,声音便低了八度,点头哈腰道:“二位降尊莅临,不知有何见教?”

汪允鼐把来意一说,梁恭善松了一口气,先把自己收藏的所有玉器拿出来给汪允鼐两人察看,然后又说他并没打算买那人所说的玉器。汪允鼐知道他担心说他收赃,于是先给他吃定心丸,拍胸保证决不会就此事而找他麻烦,然后再向他打听那个兜售玉器的家伙的模样。

梁恭善说:“那是个操京津口音的男子,看上去三十来岁,额头右侧有一道寸把长的刀疤。”

汪允鼐问:“以前跟他见过面吗?”

梁恭善摇头:“没有。”

“那他是怎么找上门儿来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像这种不认识的人自己找上门来兜售古董的事是经常有的。”

“他说过几时再来?”

“没说。但那天我因为没有把话封死,所以估计他这两天还会自己上门来的。”

“那人姓什么叫什么?”

“他没有说。”

“住在哪里?”

“呵呵,那就更不清楚了。对不起。”

这时,梁恭善的老婆,一个比梁恭善年轻十多岁的胖老太突然开口了:“唔,我记得他好像说过他是住在旅馆的。”

梁恭善并没有因为老婆说了与自己意思不同的话语而责怪她,他用和善的眼神望着老婆:“对!你那天也在,他说过住在哪里吗?”

那胖老太说:“我好像听他说过一句话,就是跟你谈到他还有玉兽、玉麒麟什么的时候,说过那些东西就在旅馆里放着。”

梁恭善以手搔头:“是吗?我没这个印象啊。”

汪允鼐盯着胖老太:“你还记得那人说住在哪个旅馆吗?”

“他没说。”

汪允鼐又问了几句,叮嘱梁恭善夫妇必须对此事严加保密,然后告辞而去。

汪允鼐返回公安局时,心里已经对此事有了一个打算:第一,派人盯住梁恭善家;第二,立马对全市的旅馆、客栈、会馆、澡堂、妓院等处进行大检查。

这时,正好警干班刘大遂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听汪允鼐如此一说,顿时来了劲儿,说那还耽搁什么,警干班学员马上停课,全部调给你配合检查。

一个小时后,就有消息报来:“鸿发旅馆”发现一个与目标大体相似的人,暂未惊动。

汪允鼐接到电话,命令严密监视,然后便带了四名刑警匆匆赶去。到了“鸿发旅馆”门口,那两个发现线索的刑警迎上前来报告:目标住在旅馆二楼7号房间,几分钟前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前来找他,这会儿已经进他的房间了。

汪允鼐考虑得很细,下令道:“去两个人到后窗口去守着,谨防那小子跳楼逃遁;其余人跟我上楼去逮他。”突然想到自己在火车站差点儿被张念兰一枪毙命的情景,于是又添了一句,“小心他使用武器!”

汪允鼐带刑警进了旅馆,上到二楼,早有茶役迎上前来,一看架势便知是公安局的,便以目光询问:需要相帮否?

汪允鼐压低了声音问道:“7号房间住着什么人?”

“一个从江西来的古董商人。”

“现在房间里有几个人?”

“原先他一人,刚才又来了一个女人,好像是妓女。”

“你去把门叫开。”

茶役上前去叫门,片刻那主儿来开了门,一脸的不爽,想是搅了他的好事,他正待发火时,忽见茶役后面的刑警,不禁一个睖睁,还没作出反应,已被刑警推到一旁,令其在角落里和那个妓女一起面壁而站。

搜查随即进行,从一口皮箱里搜出一堆古董货,玉兽、玉麒麟、玉蛇及其他玉器,品种比“聚珍斋”出售的还全。

汪允鼐不看别的,单把那件玉麒麟拿在手里,掂了掂,凑到眼前打量着:“唔,不错啊!哪个朝代的?”

那主儿摇头:“不大晓得。”

一个刑警掏出手铐想给对方扣上,但让汪允鼐一摆手阻止了。汪允鼐意识到这事儿有问题了:哪有窃贼偷了这么多古玩还带着来住旅馆的?这家伙估计是个倒腾假古董的主儿!

于是,立马派人去把“聚珍斋”老板请来,顺便也叫上了梁恭善夫妇。“聚珍斋”老板一鉴定,果然说这批古玩全是假货,值不了几个钱的。而梁恭善夫妇则一眼就认出这个江西人正是上门兜售玉器的家伙。

汪允鼐至此无话可说,只有叹气的份儿。

两个拨往北京的长途电话

专案组举行了案情分析会,众人对案情进行了分析,认为这个案子看上去很是神秘,但是从科学角度来说,只要认定一点就行了:作案的肯定是当时在场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当时在场的那些人中,一共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聚珍斋”的老板和四个店员,从犯罪逻辑来看,这部分人是最不可能作案的,因为老板本人是经营着祖传下来的这份基业,他没有必要通过制造刑事案子来毁坏祖传的招牌。再说,这种作案手法并非靠自己常年习练能够练就的,这老板打小时起就一直规规矩矩跟着父辈学艺,哪来的习练这种高级行窃手段的时间和机会?再看四个店员,别的不去说了,单从现场已经对他们进行过搜查,就可以排除他们作案的可能了。

第二部分是当时还在店堂里的顾客,那四个顾客在案子发生后立马处于众目睽睽之下什么也不能做了,之后不但被刑警搜查了,而且还去公安局接受过讯问,所以,这部分人也可以排除。还有来、何两人以及冒充洋人的张氏兄妹,也已经排除了。

这样,就剩下第三部分人——失主本人以及跟她相关的那几个人:失主莫娜首先应当排除,因为以其出身和财势,根本用不着报假案,况且她当时是当着众人的面反复检查了她的挎包的。第二个可以排除的是她的那个保镖亨利,其理由是此人与莫娜家是世代主仆关系,其父当年曾是莫娜父亲的贴身保镖,现在还在莫娜家待着,而这个保镖也已经跟莫娜多年了,如果他有作案动机,之前在英国、香港还怕找不到机会,还不早就下手了?这样,就只剩下两个人——普林斯顿和陆定骧了。案犯肯定就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

有刑警提出,那个英国人普林斯顿似乎不合作案的条件,因为是他提出要表示一下他们一行的清白而自我搜检了的,而且确实也没有搜出赃物。但是,浦靖烨的看法恰恰相反,他觉得当时此人的所谓“主动提出”似乎过于殷勤,这就形成疑点了。可以从作案手段来考虑:一个众目睽睽之下能够不露痕迹完成作案的角色,同样具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藏匿赃物不被发觉的能力。因此,浦靖烨说我倾向于重点怀疑那个洋人,但主张却是先查那个姓陆的译员。

专案组决定先调查那个中国人陆定骧,汪允鼐亲自起草了一份电报,写明了陆定骧自己提供的在北京的居住地址、简历以及张家口市的案情等情况,发往北京市公安局,请求火速协查。派一名刑警立刻以加急形式发往北京。

北京市公安局在五小时后发来了注明由汪允鼐亲收的回电,称据查有陆定骧其人,简历与自称的相符,没有发现此人历史上跟任何刑事案件相关的情况。

这就是说,初步可以将陆定骧排除了。这样,众刑警的侦查就聚焦到那个名叫普林斯顿的英国人身上了。

汪允鼐对浦靖烨说:“你想办法把陆定骧悄悄约出来,咱俩找个地方跟他聊一聊。”

三人是在离市公安局不远的一家茶楼里见面的。陆定骧听说要了解普林斯顿的情况,第一句话就令汪、浦二人暗吃一惊:“你们是问普林斯顿?他已经离开张家口了。”

“什么?已经离开张家口市了?他去哪里了?”汪允鼐寻思如若这个案子真是他作的,现在人已经走了,那就增加侦破难度了。

“听说他去北京了。”

“他不是莫娜的朋友吗?怎么半途扔下莫娜自己去别处玩儿了?”

陆定骧笑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汪先生也知道,我不过是莫娜这次到北京后才认识她的,其身份也不过是临时译员而已,哪里配向她打听这种事情。”

汪允鼐想了想问道:“莫娜小姐的那件玉器失窃后,普林斯顿先生是怎么说的?”

“莫娜小姐对于这件玉器的失窃感到很是惋惜,她每天早餐时必要念叨一遍,说不知共产党的警察是否能像福尔摩斯那样把这个案件侦破,好替她追回失物。听得出来,她惋惜的倒不是钱钞,而是因为非常喜爱那件玉器。每当莫娜小姐念叨时,普林斯顿先生总是第一个出言给予安慰。”

“陆先生知道他俩是怎么认识的?”

“普林斯顿先生是莫娜的表兄的朋友,他长期住在香港的,听说是做西药生意的,这次莫娜的中国旅行是从香港入境的,所以首先是从伦敦飞到香港。她的表兄就打电话给普林斯顿让其在香港对表妹予以关照。普林斯顿接待莫娜时,不知怎么也动了一起前往中国大陆旅行一趟的念头,刚一说,莫娜小姐就极表欢迎,并说旅行费由其承担,这样,普林斯顿先生就陪同莫娜小姐入境了。”

“如此看来,普林斯顿跟莫娜小姐的关系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并非结交已久的朋友了。”汪允鼐说着,心里已经暗自认为普林斯顿如果产生作案动机,那并不是一项说不通的行为。

那么,普林斯顿是几时离开张家口市前往北京的呢?他不是说好全程陪同莫娜小姐的吗?怎么中途又变卦了呢?

陆定骧说普林斯顿是昨天下午前往北京的,听亨利说他很快还要回张家口市继续陪莫娜小姐的。

刑警于是分析这可能是普林斯顿前往北京处置赃物的,因为他如果想把这件玉器带到香港去的话,尽管海关目前是允许的,可是只要这边通知边检一声,那就得查扣,届时他作案的真面目也就暴露无遗了。至于他所说的还要回张家口市的话,那就介乎于可信可不信之间了,因为他完全可以在北京把赃物处理掉之后,临时找一个什么借口就打道回府了。莫娜回英国得从香港走,他可待莫娜抵达香港后再殷勤接待以向莫娜的表兄有一个交待。因此,看来当务之急是先得跟北京、广州、上海这三处的边检联系,请他们注意普林斯顿这样一个人,如果他想出境的话,先把他扣下再说。

于是,汪允鼐便去向警干班刘大遂报告此事,请求由省厅出面向京、沪、粤三处边境口岸通报上述情况。刘大遂说这好办,我马上亲自去办,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解决问题了。

案情分析会上,众刑警很快对如何追查普林斯顿的去向理出了一个思路:这人还是头次到中国北方来,料想对北京的古玩店铺生疏,他可能在去销赃之前会给北京哪家古玩店铺打电话的,所以先去邮电局调查一下是否有这样一个人之前往北京打过长途电话。

于是就派了两名刑警去邮电局访查,果不其然,确实有普林斯顿相貌的一个外国人在昨天、前天都去邮电局挂过北京长途电话。按照当时的营业规矩,打长途电话时先得填写一份登记单子,然后由邮电局根据登记单子上的内容呼叫,线路还不是直接可通的,还得转一下,接通了再让人进几号电话亭去通话,反正一个电话接通顺利的话至少也得二十来分钟,因此,普林斯顿就得坐在营业大厅里等待。邮电局工作人员把普林斯顿当时坐的位置指给刑警看了,还调出了他填写的两份单子,但上面只有英文签名是他本人的,其他都是工作人员根据他生硬至极的汉语叙述而代替他写的。两次电话,普林斯顿分别打了当时北京著名的两家古玩店铺“韵古斋”、“悦雅堂”,那是邮电局工作人员按照他的意思替他从电话簿上选择的。至于他说的是英语还是蹩脚不堪的汉语,因为他跟人家通话时电话亭门是紧闭着的,那就不清楚了。

那两名刑警回来一说调查情况,汪允鼐说那看来我赶紧得打报告了,咱们全组出动前往北京。于是,汪允鼐就去见警干班刘大遂,说了情况和打算。刘大遂说没有问题,我这就给省厅领导打电话。果然电话里一说就通,一是拨给六名刑警的出差费用,二是以省厅名义出具公函,以便必要时好向北京市公安局求助。

众刑警一打听火车车次,得三小时后才有前往北京的列车,汪允鼐说恐怕等不得了,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吧。他便打电话给察哈尔军区的一位老熟人打听是否有便车搭乘,对方说正好有一辆军用卡车前往北京。这样,不到半小时,专案组六名刑警已经离开了张家口市。

抵达北京后,刑警当即兵分两路分别前往“韵古斋”、“悦雅堂”两家古玩店铺。了解到的情况是:今天上午,确实有一个没有报姓名的外国男子前往这两家古玩店铺打听过玉器情况,不过对方没有说他想出手,反而称想购买一件玉兽之类的,不知需要多少钱。古玩店的店员把店里陈列着欲出售的一些玉器请对方浏览了,说每件上面都有标价的,先生您可以自己看着斟酌。那人看过后,没有说什么,悄然离开了。

刑警分析,这主儿是前来打听价格的,看来准备出售赃物了。当然,鉴于普林斯顿已经去过“韵古斋”、“悦雅堂”,所以,通常不会把那两家店铺作为销赃点的,他肯定前往其他古玩店铺销赃了,速度快点儿的话,也许已经把玉麒麟出手了。因此,刑警的当务之急是分头走访北京的大大小小的古玩店铺,如果普林斯顿已经销赃了,那先追回赃物;对刑警尚未走访的店铺,那就通知老板注意这样一个角色,如果是前来出售玉麒麟的,那就设法稳住,马上给刑警下榻的饭店打电话,那里留有专门值守的人员,会迅速处置的。

一切布置妥当后,刑警便立马开始行动,汪允鼐让夏盈蓝留守于下榻的前门大街“弘阳旅馆”,守于账房间的电话机旁边,一俟接到哪个古玩店铺报告的普林斯顿出现的消息,马上前往,同时向北京市警方请求协助,先把人扣下再说。

当天每人只走访了几家古玩店铺天就黑了,刑警返回旅馆,似乎都有点儿闷闷不乐。

次日上午,吃过简单的早餐后,各人按照预先的分工,继续开始查访,约好下午五点在天安门前会合。

汪允鼐这天独自跑了十来家古玩店,费了不少口舌,但毫无收获。他只得寄希望于其他四位刑警身上了,心里暗自祈祷尽快把赃物查出来。

到了下午四点五十分,汪允鼐便前往天安门,一看,浦靖烨等三人已经站在那里了,脸上都是阴郁的,心里便凉了半截,也不用问结果了。想想这些人跑了一天也很辛苦了,于是就掏出香烟每人递了一支。刚点着火,最后一名刑警顾长颐急匆匆地赶到了。

顾长颐二十三岁,出身于石家庄的一个医生家庭,抗战胜利时参的军,打过仗,也算是行伍出身,后来调往察哈尔军区察南军分区保卫处任保卫干事,两个月前刚刚转业到察南军区所在地的宣化市公安局。他在部队是副连职,到了公安局后准备让他出任股长,于是就送到省厅举办的这期警干班受训。顾长颐是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部队战友都唤他“小胖子”。现在,这个小胖子一路急赶,弄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汪允鼐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信息来,寻思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了,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正要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时,小伙子开腔了:“汪老师,我已经查到了赃物!”

汪允鼐一下子像是被猛地撑开的弹簧弹起似的蹦了起来:“什么?查到了?真的?”

顾长颐点头:“是的,就在琉璃厂那边的一家名叫‘通宝阁’的小古玩铺子访查到的。”

汪允鼐定定神,一把握住了顾长颐的手:“好兄弟,辛苦你了!”

顾长颐分工查访的位置是琉璃厂,那是闻名海内外的一条古玩街,当时的北京人,不管是干什么行当的,只要一提起琉璃厂,没有人不知道的。琉璃厂位于北京和平门外,形成于两百年前的清代乾隆年间。当时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大部分都是名落孙山,落第举子打道回府前便把带来的书籍、墨砚等拿来出售;清朝灭亡前后,败了家的贵族子孙们也把家中的收藏拿来出售以换取生活所需。渐渐地,这里便形成并发展成为一个收购和买卖传统文化作品的中心。顾长颐上午赶到那里后,马不停蹄一共走访了十七家古玩店铺,前十六家都没有收获,已经心灰意懒,两条腿也酸得像是要断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便开始往回走,走到距古玩市场不过百米之遥的一条小巷口时,鞋带松了,就在蹲下来系鞋带时,无意间发现小巷里竟也有一家一开间门面的小古玩铺子。他寻思既然就在眼前,何不进去看看,也不在乎多走这么几步路。

走上前去一看,只见这家铺子门前上方悬挂着一块招牌,上书三个大字:通宝斋。店堂里坐着的老板看来人,生就一副富贵相,肥头大耳,西装革履,便认定是哪个富豪家的纨绔子弟,寻思不是来淘古玩的,就是打算出售家里收藏的,反正肯定是一个送财上门的主顾,于是连忙迎上前来,让店员奉烟送茶,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要买什么古玩。

顾长颐已经跑空了十六家,此刻哪敢抱什么希望,漫不经心道:“我想给家父选一样可以作为生日礼品的东西,也不知你这里有没有?”

“少爷想要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可以作为寿仪的就可以考虑呗。”

“令尊大人属相是什么?”

顾长颐说:“马!怎么?贵号有马的古玩?”

“哦!还真让少爷说着了,敝号正好有一件西汉铜马,少爷要看看吗?”

“铜器?”顾长颐失望地微叹了一口气,“家父命中忌金,不妥。您这里有其他器质的马吗?玉、玛瑙或者上好水晶的。”

老板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有一件比马更加有意义的玉器,不知少爷是否感兴趣?”

顾长颐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暗忖难道运气来了?表面上假装声色不露:“什么玉器?”

“少爷,我说咱们可真有缘分啊!我这里刚好新收进一件好玉器,那是一匹麒麟!”

顾长颐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热,估计脸色肯定正在转红,于是强迫自己控制情绪,假装不解地问什么叫麒麟,跟马有什么关系。老板便说了一番麒麟是神仙的坐骑,自古以来一向称其为“祥瑞之兽”,如何如何难得,云云。

顾长颐强迫自己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吗?还有其他可以作为寿仪的东西吗?”

“没有比这件再好的了。”

“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老板于是就从后面账房里拿出一个木盒,慢慢地打开,顾长颐只一看,眼睛就瞪大了:这跟失主和“聚珍斋”老板所说的那件玉麒麟不是完全一样吗!

顾长颐于是就跟老板谈价钱,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议定以八千万元成交。

顾长颐说:“我身边没带支票,这样吧,先把这个戒指押给你作为定金,如何?”

老板点了头。顾长颐于是便把手上的戒指脱了下来交给对方,由店号出了一纸收据,也就是契约,上面写明三天之内如不来买,戒指就归对方了。

当下,汪允鼐听顾长颐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惊喜之下心存疑窦:“那件玉器在‘聚珍斋’要卖1.38亿元,这里怎么肯以八千万元成交?会不会是另一件?”

顾长颐摇头:“我看不像是另一件。”

汪允鼐想了想,说:“这样吧,马上往张家口市‘聚珍斋’那里打电话,让他们派一个老到的店员来京,去那家店里认一认。”

于是,一个刑警直奔邮电局往“聚珍斋”挂了一个长途电话。“聚珍斋”那边接到电话自是不敢怠慢,老板亲自出马,带了一个店员连夜赶往北京。

第二天上午,顾长颐和“聚珍斋”两人去了“通宝阁”。那二位一看那件玉器,马上大点其头。

这同时也是约定的暗号,躲在门外的汪允鼐心里一块儿石头总算落了地,和刑警浦靖烨一起进了店堂,二话不说先亮出了“派司”:“不瞒你说,我们是察哈尔警察,特地赶来北京查案子的。贵号的那件玉器,正是我们要追查的赃物!”

老板愣了愣,迅速回过神来:“赃物?不知阁下……”

汪允鼐知道他要说什么,指指“聚珍斋”老板两人道:“这二位,是你的同行,你听他们说说吧。”

“聚珍斋”老板递上名片,这位只一瞥,“聚珍斋”三字一入眼,马上作出了反应:“哦,是‘聚珍斋’,敝人知道。”

“知道就好,现在请你说一下这件玉器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这件玉器是昨天下午一个外国人卖给“通宝阁”的,他做玉器生意是半路出家,功夫肤浅,也没看出此乃是稀珍古玩,只给了八千万元的价,对方想往上抬,被他驳了回去,最后就以这个数额成交了。

刑警一问那个外国人的模样,与普林斯顿的外貌完全一致,于是心里已经有了数。汪允鼐便问“通宝阁”老板:此事意欲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则去北京市公安局,这边我们是带有察哈尔省公安厅的公函的,有权追赃逮人,只需办个拘捕手续就能将人赃带往察哈尔了;私了则交出赃物,协助查缉案犯,拿获后追回那八千万元还给他,此事就算了结了。

“通宝阁”老板自然选择私了。于是当场办理了一个缴赃手续,顾长颐昨天作为定金的那枚戒指,自然也完璧归赵。此刻“通宝阁”老板是该案唯一的证人,刑警不敢让他离开视线,于是就把他带往下榻的旅馆。

接下来,就是如何缉拿普林斯顿了。汪允鼐和夏盈蓝等人商量觉得那洋主儿很有可能已经返回张家口市去了。于是,汪允鼐就给警干班刘大遂打了个长途电话,汇报了侦查进展情况,请求刘大遂派人悄然跟莫娜的临时译员陆定骧联系,了解普林斯顿是否已经返回张家口市了。刘大遂听说已经追回了赃物,大喜,把汪允鼐等人夸赞了一番,说马上安排人去了解普林斯顿是否返回张家口市,一有结果,立刻电告。

中午过后,刘大遂亲自给汪允鼐打来电话,说普林斯顿果然已经返回张家口市了,中午他请莫娜小姐等人在武城街“通城酒家”吃饭,现在还没结束。

汪允鼐于是下令全体返回张家口市,“通宝阁”老板作为证人也被带了过去。

他们抵达张家口市时,已是暮色初上时分。一行人马不停蹄立刻去了莫娜小姐一行下榻的旅馆。汪允鼐说咱们先礼后兵吧,我先去跟普林斯顿见面。莫娜一行正在旅馆餐厅用晚餐,汪允鼐就耐心等候在餐厅外面,看着他们结束后,这才步入,出现在普林斯顿面前,说普林斯顿先生,我是警察,这是证件,请你看一下。普林斯顿情知事情不妙,但还是强装镇静看了证件,问不知汪先生有何事情?汪允鼐又递过去一纸文书,说这是传讯凭证,我现在依法传讯你,请你跟我去公安局走一趟。

普林斯顿脸色倏变,连问这是干什么?又问你有什么权力对我这个遵守法律的大不列颠联合王国的公民采取传讯措施?他故意把英语说得很快,使精通法语但对英语不是很熟的汪允鼐有点儿听不下来,于是就请陆定骧翻译。汪允鼐听后冷冷一笑,说难道你非得马上跟北京琉璃厂那边的“通宝阁”老板见了面才肯就范吗?

外面的刑警听了就让“通宝阁”老板亮相了。普林斯顿一看,顿时惊得脸色惨白。莫娜见状大为震惊,一个箭步扑到普林斯顿面前,抓着他的手问道:“普林斯顿先生,难道玉麒麟失窃跟你有关?”

普林斯顿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

普林斯顿被带往市局,汪允鼐把警干班的刘大遂请来主持讯问。普林斯顿知道大势已去,不得不作了招供──

原来,普林斯顿是魔术师出身,后来成了一个技艺高超的扒手,长期以来一直在香港、澳门地区及东南亚几个国家转悠着作案。窃得钱财后就吃喝嫖赌,胡花乱用,挥霍无度。一年前,莫娜的表兄从伦敦赴香港旅游,普林斯顿以同乡名义与其结识,两人交了朋友。这次,莫娜游览中国大陆,其表兄从伦敦给普林斯顿发函请求予以关照,普林斯顿这一阵儿很不顺,赌博连连败北不说,还因窃案累累被香港警务处刑事部给盯上了,这样,他手头很紧又不敢下手作案,弄得有苦说不出。接到莫娜的表兄的电话,寻思这正好是一个暂时解脱的机会,陪同莫娜小姐前往中国大陆走一趟,反正旅费是莫娜小姐提供的,我去跟着玩玩儿有什么不好呢?于是,他就和莫娜一起入了境。

最初,普林斯顿根本没有对莫娜动行窃的脑筋,直到那天在“聚珍斋”看到了玉麒麟,贼心顿起,当即决定下手,以他那手高超的扒窃技艺从莫娜的挎包里窃得了玉麒麟。他没有料到莫娜这么快就发觉玉器失窃了,只好一起返回店铺。刑警赶到后,他为表示清白,故意提出搜检,运用魔术手法竟然将藏于风衣内的赃物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作案以后,普林斯顿才发现这件事做得过于仓促草率,没有考虑过如何带出境的问题。一旦出境时中国的边检人员对他进行严格检查,那不是漏馅儿了吗?事到如今最简单的法子是把赃物一扔了之,可是,普林斯顿舍不得。他反复盘算后,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去北京把赃物销掉。没想到,正是此举,导致事情彻底败露了!

莫娜获知破案的消息后,手捧着追回的玉麒麟高兴不已;听说窃贼正是她所信任的那位朋友,不禁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方才惊叫道:“上帝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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