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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五年的夏天,我上小学四年级。教我语文的是新换的一个女老师,姓李。李老师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很清秀,两年前刚刚离婚,独自带着一个女儿生活。
在那个精神和物质都极其朴素的年代,离婚,在我们当时的那个农村小镇,是极少被人们提及的一个敏感话题。我不知道李老师是因为什么缘故离的婚,也从没有见过他的前夫来过我们的学校,但年少的我却知道,正是因为离婚,李老师成了我们镇子上一个名人。
因为父母亲在镇上的中学教书,所以我的家也就住在中学的校园里面。一天放学,李老师把我喊到了她的房间。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叠好的纸条,告诉我:“吴小黑,这里面是一张今晚的电影票,你回到家后把它交给你们中学的那个一只手老师,千万别忘了。”李老师说话柔柔的,很好听。
李老师说的那个一只手我是知道的,他姓王,很有才,但性格有些古怪,在我父亲的中学教高中语文。因为当时的乡村老师待遇极低,加之那个王老师的右手因为年轻时的一场车祸落下了残疾,所以一直也没有谈到对象,年近四十依然单身。
令人惊讶的是,王老师的左手竟能写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那个时候,每每重大节日,学校的墙壁上都会张贴出一些花花绿绿的大字报,大字报上飘逸遒劲的大字全是出自他的那只左手,这一点让学校的师生们都很钦佩。先是一两个老师开玩笑地喊他一只手,他听了,没有不高兴,笑笑。后来,大家觉得一只手这三个字和王老师联系起来竟然包含了越来越多的褒义,慢慢地,学校里的教职工就都喊王老师一只手了。
我小心地接过李老师的小纸条,把它放进了文具盒。回到家里,我急不可耐地把李老师约一只手看电影的事情告诉了父母。父母听了没有奇怪,他俩相互望了一下,笑笑,对我说:“那你还不赶快把电影票给王老师送去?”我拍着脑袋赶紧出了门,出门时我听到母亲对父亲说,肯定是谁介绍他们认识的,你还别说,他们俩还真能成的。
后来,李老师找我送信的频率越来越高了,送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有电影票,有厚厚的信件,有腌好的切成小块的咸肉,甚至还有我们班上所有学生交上来的没有批改的作文本。
因为李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因为全班有五十多个人,李老师每次却只找我一个人帮她送信,所以每每放学,李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喊我名字的时候,我都得意地环顾四周,尽情享受同学们好奇和羡慕的目光,心里极度的美滋滋。
就这样,我心甘情愿地做了李老师的王二小。
两个月过后,估计前后有将近三四个星期的时间,不知为什么,李老师没有喊我去她房间拿信了。那段时间,她给我们上课的时候,经常是说着说着就忘了词,感觉心不在焉的样子。
一天,吃饭的时候,我把李老师的异常说给了父母。父母端着手里的碗,还像上次一样地相互望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在里屋的小床上睡觉,我偷听到了父亲在塑料布隔成的屏风外面和母亲的对话。原来,李老师和一只手之间的确出了问题,因为一只手对李老师那个小女儿以后的抚养问题提出了异议,他的意思是让李老师把小孩交给她前夫。小孩一直跟着李老师生活,要送走她,李老师哪里舍得,就没有答应。两个人为这个事闹得很僵。最后,父亲压低了声音告诉母亲,听别人说,其实,一只手和老家一个年轻的代课女教师一直在联系的。
我躲在被窝里听得真切,就觉得我的李老师有些可怜,就为她打抱不平起来:老天爷,保佑保佑吧,把一只手的左手也弄坏掉,让他永远写不了字,教不了书。那天晚上,我就是这样一直咬牙切齿地咒着一只手进入的梦乡。
没有信件可送,这样的日子在我来说是索然无味的。我在学校里每天都注意观察着李老师日渐憔悴的神情,期待着哪一天放学的时候她会突然地站在教室门口,柔柔地喊我的名字。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李老师却再也没有信交给我。
转眼快到寒假了,记得那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我背着书包正要上学去,只见一只手远远地朝我走来,我顿时感到一股恶心,就马上拉低了棉帽,低着头准备从他的侧面绕过去。这时,一只手喊住了我。
一只手走到我的跟前,捋了捋被雪花润湿的头发,笑了笑,说:“小黑,你停一下,帮我做个事。”说完,他从左边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牛皮信封。他说:“小黑,给你一封鸡毛信,你到校后一定要交给你们的李老师。另外,这个信封上的野鸡毛是送给你的。”也不管我答应不答应,一只手硬硬地把那个信封塞在了我的怀里。
看着一只手远去的背影,我低头望了望手里的信封,只见黄色的牛皮信封的封口上还真的用订书钉钉了一根褐红色的五彩鸡毛,油油的,滑滑的,的确很漂亮。
这是我当上王二小以来一只手让我送的第二封信。一路上,顶着漫天的雪花,我边走边回想着父母那晚的对话,再想想李老师整日憔悴的面庞,我就想,再也不能让一只手欺负我的李老师了。
我要用我的办法来阻止一只手和李老师的任何联系。于是,在快要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把那封鸡毛信偷偷地埋在路边的一块雪堆里。
信埋在了雪堆里,也埋在了我的心底,二十多年以来,我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一只手和李老师后来竟然都没有为那封信找过我。
一年后,一只手结婚了,新娘是老家的那个年轻的代课女教师。我的李老师也在随后嫁给了祖籍本地的一个独臂军官,并随军去了西安,据说生活的很幸福。
我不知道一九八五年的那封鸡毛信里写的是些什么内容,我想,有可能是一只手的缱绻,也有可能是一只手的决绝,还有可能是其他的一些无关紧要的字句。
但是,现在看来,不管怎么说,那封信和那段岁月都已经被当年的那场大雪漂白成了一个梦,漂白成了一段没有结局的传说。
一如生命中的一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