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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怀诚,财政部原部长,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理事长,祖籍苏州七都庙港,近年来散文创作颇丰,家乡的风土人情也时常出现他的笔下,庙港小巷内的水龙面馆,因一碗面与其结缘,曾获其亲笔提写店名,又作文记之。
据说,一个人的饮食爱好,定型于五岁前后,一辈子改不了的。我从小爱吃面,几十年吃过的面不少。山西刀削面、兰州牛肉拉面、陕西臊子面、广东伊面、上海烂糊面……各具特色,都很好吃,但最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家乡的阳春面。
吴江属下有个小镇叫庙港,已并入七都镇。庙港濒临太湖,以前,这里的水很好,水里的鱼儿,湖底的卵石,看得清清楚楚。虽说现在水质属于二级,但也大不如前了。庙港和浙北名镇南浔离得很近,地处江浙边界,称为吴越人家。庙港是我的故乡,镇上至今还有项家弄。在周围鳞次栉比的洋房中间,有一幢历尽沧桑的百年老屋,那就是我的老家。
发小的发小
吴江是个人文荟萃的地方。20世纪初,不少年轻人外出。有的到上海、苏州,成了企业家、工程师;有的进城读书,出国留学,成了专家、学者,最知名的有费孝通、杨嘉墀等;也有到海外经商的,成了大商人,几十年后他们的子女又回到家乡投资,成了外商。
我认识一位庙港出生的香港商人,叫孙福林,比我小几岁。他父亲远走加拿大,生意做得很好。子继父业,孙福林现在是九龙科技集团和苏州九龙医院的董事长。我们小时候并没有一起读书、玩耍,但同是庙港人,可以勉强算发小。庙港镇上有个很小的面馆,一爿鸡毛小店。老板叫谭水龙,是孙福林的发小。这么算起来,谭老板算是我发小的发小。
家乡的面条好吃
镇上,面馆门前总是竖着口大锅。锅底是腔骨,锅沿永远有两只母鸡插在里面,露着四条鸡腿,好像在说,这里的面汤是货真价实的母鸡汤。阳春面好吃,汤好是重要原因。宽汤窄面,加上几片青蒜叶子,其味无穷。我吃面每每都要把汤都喝光,来个底朝天才罢休。谭水龙家的阳春面就很好吃,几年前只要两元钱一碗,最贵的羊肉面也只收五元,现在可能涨价了。
四年前,北京有五位部长和两位将军带着夫人到苏州参加一个活动,住在开发区的新苏国际大酒店。早上吃美式早餐,还有精美的苏州点心,总觉得不对口味。我对部长们说:“水龙面馆的羊肉面比美式早餐味道更对胃口,要不要试试?”大家都兴致勃勃。
我提前跟水龙打了招呼。第二天,他带了头天夜里刚焖好的羊肉和新做的熏鱼,早早赶到了新苏国际。水龙说,苏州水不如太湖水好吃,还专门用木桶装了一大桶太湖水。那天的面条果然一炮打响,部长们赞不绝口。
题字成了“活”广告
一次,孙福林来北京,跟我说起家乡的面。他经常一大早从松陵镇赶到庙港去吃羊肉面,尤其是红烧羊肉面,吃完以后和镇上的老兄弟吹牛皮。他说谭水龙做的面条那么好吃,可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于是让我给写个店名。我想了想,就答应了。店名是“水龙面馆”,还附了小跋:“庙港,小地方。它濒临太湖南端,景色宜人,风光秀丽,工业不发达,污染甚小。上海人点名要饮这里的太湖水,由此可见一斑。用这里的太湖水煮面特别好吃。以湖羊肉,或熏鱼,或大肉,或排骨,或鳝丝做浇头,其味无穷。从北京来庙港吃碗羊肉面,值得!”写好后,在右上角盖“万里和风”的闲章。粗心大意,闲章盖倒了,只好又盖一个。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左下角署名前加了“乡下人”三个字,用了“吴江邨人”的闲章,意思是,我只不过是个农民而已,不敢摆架子。
我自称“乡下人”是有来由的。1986年年底或1987年春天,我回过一次庙港。那时我任财政部副部长,穿一件的卡中山装。吴江的年轻人窃窃私语,叫我“阿乡”,意思是土里土气,像个乡下人。在我们家乡,叫乡下人很普遍。我在镇上读书,吴江城里人叫我们乡下人。吴江城里人到苏州,苏州人又叫他们乡下人。苏州人到上海,一样被上海人称为乡下人。1950年我到上海读中学,上海同学背后都叫我乡下人。这样称呼,并无恶意。那时,我们家里来了老家亲戚,也习惯把他们叫做“乡下爷叔”。
我当了半辈子乡下人,觉得挺好。老了,刻个闲章,偶尔也用一下。孙福林把这幅字带回庙港,给了水龙。水龙高兴得很,怕弄脏了,特地找了一块农用薄膜包起来,用摁钉钉在店堂里。
有人对他说,“水龙啊,你真糊涂。北京项部长给你写店名,帮你做了大广告了,你连个镜框都舍不得配。”水龙想想有道理,把字裱好,配了个很漂亮的镜框,高高挂在店堂上。
消息传开后,有人专门来看这幅字,顺便吃碗面。有人还照了相,写到了书里,倒真起到了广告的作用。后来,水龙又请人把这幅字刻到木板上。字被刻到木板上,这在我还是平生第一回,挺高兴的。
最近回庙港,看到这块木板和财神爷的佛龛挂在一起了。当地有人说,别的店只请到一位财神,水龙面馆请了两位,怪不得生意那么好!其实,我只不过管过几天钱,称我财神爷愧不敢当。水龙面馆真正的财神爷,是他们家的手艺。
难忘故乡情
今年一月,我因公到苏州,抽空回了一趟庙港,约了孙福林,本不想惊动当地政府和领导。镇长知道了,要请我吃船菜。我说,还是去水龙那里吃面吧。
在去面馆的路上,镇长介绍说,这里的特产香青菜在大城市成了热门货。同样的菜种,到别的地方种出来成了普通青菜,没有那股清香味。我问是什么原因,他说:“说起来也怪,这一带的泥土叫小分土,又叫夜潮泥。太阳底下硬得铁板一样,一到夜里泛出潮气,非常柔软,养分特别多。下雨天,不积水。天旱了,地下不缺水。下多大的雨,没有泥浆,不粘鞋。可以穿皮鞋下菜地,进桑园。不信,下次落雨天,我陪您去走走。”
到了面馆,我们一行七人,点了一个红烧羊肉,一盘酱鸭,一个炒鳝丝,一个炒肉丝,一人一碗阳春面,也就一百多块钱,吃得满意极了。水龙告诉我,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用100斤面粉,可以出300多碗面。跟几年前相比,面的品种没变,只是增加了炒菜。房子加了一层,店面没有扩大,还是四张八仙桌。随行的司机说,水龙家的酱鸭做得好,远近闻名,附近一些宾馆都从他家进货。
付了钱,我们告辞。水龙给每人备了一只酱鸭,对我特殊照顾,还装了一塑料袋的青熏豆和胡萝卜干,让我过春节时招待客人。这份故乡情,浓浓的,让我感动。
//转载自《财政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