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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成都 成功之都（一）
曹隽平
天府之国的成都是我最钟爱的休闲城市,最近几年,我几乎每年都要去几次,那里是我的收藏福地。
一 参加民间读书会 喜获梅兰芳小楷
2010年10月17日，我赴成都参加“第八届全国民间读书会”,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到踏上成都的土地。
我每到一地,必游当地博物馆和古玩市场。会议结束后，我来到成都送仙桥文物市场。送仙桥文物市场很大，但逛了两个小时一无所获。正准备离开时，路过市场西边出口一个专营古家俱的老店，中央柜台内有一张小楷对开册页，落款是：癸未年春日梅兰芳书于沪上。我请店老板取出来细细欣赏。册页上书写了五首梅兰芳自己创作的词，这五首词当中有两首内容颇为特殊：一首是《调倚小重山·忆京黎园弟子偶有感》，词的内容为：
红是相思绿是愁。徘徊花树下，未能几。休番客里罢春游。梅雨后，凉意在帘钩。
老去灭风流。 纵教逢旧燕， 也应羞。江山如此一凝眸。山隐隐， 江水自悠悠。
另一首是《调倚卜算子·题傅抱石画》，该词用稼轩词韵，内容为：
不署昔前驴，不学前朝马。偶有风情爱苦瓜，无意称尊者。
擅鼓不张弦，善注何须瓦？写得松风万壑间，听取无声也。
梅兰芳册页
此前我已数次看过梅兰芳的作品，释读完册页上的诗文，从那娴熟轻松的写经体小楷和自然泛黄的纸张，我已心中有数。与店主谈好价，便去银行取钱。老板似乎不放心，执意要陪我去。取边走边聊天，我倒起了疑心：你既然有好货在手，还怕我反悔不成？想到这，我主意打定，决定再研究一番。到了自动取款机前，我装模作样输了几遍密码，钱却出不来。然后，我诚恳地对老板说：可能记错密码了，等我向成都朋友借得现金后，再来付款提货。老板走后，我迅速进了网吧，查阅了梅兰芳历年的拍卖纪录、作品图片，以及民国癸未年梅兰芳的活动情况。
梅兰芳（1894年－1961年），名澜，又名鹤鸣，字畹华，别署缀玉轩主人，艺名兰芳。祖籍江苏泰州，清光绪二十年出生于北京的一个梨园世家。他8岁学艺，11岁登台。梅兰芳是近代杰出的京昆旦行演员，“四大名旦”之首，“梅派”艺术创始人；同时也是享有国际盛誉的表演艺术大师，其表演被推为“世界三大表演体系”之一。在西方人的眼中，梅兰芳就是京剧的代名词，他的代表剧目有《贵妃醉酒》、《霸王别姬》等；昆曲有《游园惊梦》、《断桥》等。所著论文编为《梅兰芳文集》，演出剧目编为《梅兰芳演出剧本选集》。在1918年，梅兰芳移居上海，这是他戏剧炉火纯青的巅峰时代。
册页中的癸未年春乃1943年春天。梅兰芳曾于1938年４月底率剧团离开上海到香港演出，并在香港暂居下来。香港沦陷后，1942年夏，梅兰芳回到上海。他拒绝为日本人唱京剧，于是留起了胡须，过起了寓公生活，这就是梅兰芳著名的“蓄须明志”。时间长了，梅兰芳不免怀念在北京的梨园生活，于是有了这首《调倚小重山·忆京黎园弟子偶有感》，词中开篇“红是相思绿是愁”，充分表达了作者的惆怅和遗憾，满腹相思也只能寄与山水，故而“山隐隐，江水自悠悠”。抗战期间傅抱石住在重庆金刚坡，曾于1943年在重庆举办画展。那时的傅抱石能得到梅兰芳的题词，应是莫大的荣幸。研究完所有资料，我返回送仙桥文物市场，如愿获得了梅兰芳小楷。
二 恩师墨宝 成都回流
我在第一次去成都参会之前，先在河北邢台参加了“首届全国楷书创新论坛”。那次论坛上，来自成都的周万先生以一篇《浅谈孙伯翔的楷书观》引起我的共鸣。会后宴席上，我谈到过几天将到成都参加民间读书会一事，周万爽快地邀我届时一聚。
在成都会议间隙，周万邀了几位书友共同小聚。席间话题当然离不开书法，我们谈到了晚清以来书界对唐楷的冷漠和否定，谈及当代楷书的创作现状，均频频摇头。我道：我的恩师邬惕予先生应该是当代楷书大家。周万深表赞同：我就收藏了邬老的一张楷书作品。此话一出，令我颇为惊讶。原来，十多年前周万在京北漂时，供职于中央直属机关书法家协会，某次中直书协举办中韩书法大赛，邬老获了银奖，因此结缘，遂有邬老赠他的一幅小楷，一直珍藏着。听完周万的描述，我由衷地为邬老高兴。邬惕予，（1929－2009） 湖南新化人。本名邬迪于，字朝吉，号西江樵子，又自署萸江一怪。天资聪颖，四岁临池，七十余年笔耕不辍，遍习二王、欧、颜、柳、赵、褚、板桥诸体，尼姑出新。其楷书精严险劲，秀逸典雅，自成一格，世称“邬体”。有《道德经楷书字帖》、《邬惕予楷书千字文》《邬惕予书法》等字帖畅销于世，为当代楷书大家。
邬惕予书岳阳楼记
2012年，为纪念邬惕予先生逝世三周年，湖南文化厅举办了“邬惕予遗作精品展”，我向周万提出回收邬老的作品，他欣然同意。作品很快寄到，打开一看居然是件四尺整宣的岳阳楼记小楷。此作书于1995年，为晚年得意之作，气息连贯，浑然天成，可以想象到邬老书写时已臻万虑皆空、物我两忘之超然境界。
邬老多年前送出去的作品又出现在他的遗作展上，老人家可含笑九泉了！不禁使我忆起邬老生前常说的那句话：“谢谢你给我练字的机会，谢谢你替我保管作品！”
三 失之桑榆 收之东隅
时间转眼到了2012年 11月，徐州收藏家张晖先生来电告诉我：四川德轩拍卖公司秋拍在即，该公司以明清状元翰林和近现代文人墨迹为主打方向，邀请我前往参拍，可那段时间我正忙于筹办“第三届全国刻铜研讨会暨长沙艺术雅集”，无法脱身。
2013年3月，我赴京设立艺术中国北京工作站，同时参加文化部培训，结业之日，恰逢德轩春拍预展。拍卖会和民间收藏一样，不是简单的斗富，更多的是比眼力，拼的是智慧和魄力。每次参加拍卖，我会事先做好前期研究工作，在网上浏览拍品的高清大图，根据自己的爱好和经济实力选定几件感兴趣的字画，以便打有准备之仗。在反复的比对中，我看中了光绪年状元陆润庠的一张扇面，该扇面可谓陆氏的精心力作，写了200多个楷书，字字精到，无一败笔，神完气足，品相极佳，外行会误认为是新作。
3月21日我提前到了成都，和天津文博界的张守敬老先生、徐州收藏家张晖看了一天的预展，跟张老先生又学到了许多鉴定知识，但也就在看预展的那天上午，我的左眼首次出现了飞蚊症。
次日拍卖会开始后不久，陆润庠的扇面出场了，现场好不热闹，价格节节攀升，张老劝我不要与人斗富：“钱在您手上，好东西总会有的。”眼见超过了我的心里价位，我连拍也没举一下就放弃了。接下来好几张我有中意的拍品也因竞价激烈，无奈放弃。我不死心，又翻了图录，期待从中找到还值得收藏的拍品。突然，一张晚清重臣张之洞的扇面映入眼帘。奇怪，在网上浏览那么多遍，昨天三人看了一天的预展，居然一直没有看见。我将图录给张老先生看，他也确定是真迹，但也说之前没有发现。在我的恳请下，张老与我一道来到提货处，请工作人员取出张之洞的扇面，原来这件扇面是折叠装裱，所以昨天在预展中没发现。张之洞书学苏东坡，善用侧锋，纵横恣肆，有将相气息。回到拍场一会，张之洞的扇面上拍了，很快有人举了一下，我沉住气，等拍卖师倒数倒数“3——2——”，接近“1”时，我及时地举起了拍号。落槌价低得离谱，而张之洞同类的作品，一般都在20万以上！
张之洞扇面
蒋坦书法册页
与德轩结缘后的七月，我又飞了成都参加德轩的夏拍，这次看中的是清代道光思想家魏源的手札，同样因竞价激烈被迫放弃，但以低价拍得嘉庆年的著名诗人、书法家蒋坦的册页，册页24开，以行书和楷书抄录了蒋坦的自作诗。蒋坦书法介于董其昌和赵孟頫之间，此册页笔墨氤氲、浓淡相间，笔法精熟，流畅自然，书卷气扑面而来，是件难得的书法珍品。
四 一波三折 抱得美人归
就在此文写到一半时，2013年11月7日的德轩秋拍悄然来临了。
有朋友说：每一位文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陆小曼。当我从德轩的网上预展看到陆小曼的“桐荫仕女图”时，心中怦然一动。7月德轩的那场拍卖会就出现过一张陆小曼的的绢本山水，当时资金有限，只好放弃。这张3点4平方尺的“桐荫仕女图”以工笔重彩描绘了一位面容姣美的大家闺秀，独坐于枝干遒劲的秋桐之下，头顶满树的红叶难掩女子脸上淡淡的愁容，画面设色清雅，疏朗宁静，人物衣饰轮廓线条流畅，颇见功底。仕女坐于山石之上，身后几竿挺劲的细竹，脚下散落着几片桐叶，与画面上端满天的桐叶呼应，营造出非常唯美的意境。落款“癸未冬十月小曼陆眉作于曼庐”，其下钤一朱文印：陆小曼。画的虽是美女，却让人看到了徐志摩遇难后陆小曼忧郁的后半生。此画还有值得一提的是上款：金焰先生清赏。金焰（김염，1910年4月8日－1983年12月27日），原名金德麟，出生于日本统治下的朝鲜汉城（今韩国首尔），有“民国影帝”之称。1912年随父亲移居中国，后加入中国国籍。从1929年出道，到1962年告别影坛，在这33年时间里，他共出演了46部影片，主要包括《大地重光》、《伟大的起点》、等。金焰第一任妻子是王人美，第二任妻子是秦怡，周恩来总理曾亲切地称他为“中国的附马”。
排在这张画前面的，恰好是陆小曼的小楷册页。陆小曼的小楷极精致，录的是李义山(李商隐)的五首诗，图上同时附上了册页的函套，上书柯灵先生惠存(现代著名剧作家)，册页虽然有三张，但合起来却不足一平方尺，虽然尺幅很小，起拍价却不低：人民币五万元。这令我心中颇有担心，要知道两件作品放在一起拍，如果陆小曼的小楷卖出了高价，势必会拉高后面的画价，在国人的心目中，画比字更值钱，更何况才女陆小曼生前就是上海画院的画师，以画名世呢!
陆小曼桐荫仕女图
过了几天，德轩秋拍的图录寄到了，第三本图录封面上赫然印着那张陆小曼的小楷，这加剧了我的担忧。在收藏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上了公开出版物的藏品价格就要增加，更何况是上了封面。而且，今年陆小曼同样尺幅的作品在北京某拍卖会以超越40万的价格成交。我将担忧说给儿子听，他忧心忡忡地说：“那我们家要买了这张画，不是要破产了吗? ”如今这张“桐荫仕女图”已经入藏抱朴斋，但她的入藏过程却是一波三折。
早在10月底我向单位领导周志勇请假时，他就告诉我11月5号馆领导要开群众路线的汇报会，省文化厅长朱建纲同志要来听取汇报，志勇建议迟点订票以防情况有变。直到11月4日我确定5号全天开会后,才托人在网上订购了5号下午5点40飞往成都的机票。
5号一大早，会议开始，一切有条不紊进行。临近中午，朱建刚同志做总结发言，剩下的半天会议因故延期。我再三向办公室的同志核实会议延期后，在5号下午到了长沙黄花机场。5点10分，我走向了登机口，我仿佛看到陆小曼的画在前面招手。我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准备浏览后关机，那一刻，我看到了单位办公室主任杨菁的两个未接来电。打过去，她告诉我：群众路线剩下的半天会临时决定明天6号下午召开，如果飞机还没开，请我返回。那一刻我沮丧到了极点，在长沙机场的服务站，服务生告诉我6号晚上已无飞成都的航班，只剩5点40这一趟，而那时我可能还没散会呢！我只好悻悻地回家。
晚上与德轩拍卖的工作人员联系，对方建议我采用电话委托的方式参加竞拍。可是仅凭看图片就花巨款买陆小曼的画，终究是收藏的大忌，我自己办杂志，知道作品瑕疵完全可以处理掉。经过反复权衡，我决定买11月7号上午的票飞成都。 7号早上顺利抵达机场，谢天谢地，登机口显示航班将准点起飞。可是进入机舱过去40多分钟，飞机仍无起飞的迹象。这时扩音器开讲了：各位旅客，因某某原因不能确定起飞时间，请大家带上行李返回机场候机。在中国，飞机晚点是正常现象，不晚点反倒是不正常现象。乘客们抱怨一番后，纷纷起身取包，谁知过了10多分钟不见动静。扩音器又响了：由于机场方面原因，舷梯不能到位，请大家耐心等候。这一下人群中骂声连连，此起彼伏，在这种煎熬中，我浮想联翩，如此又过了10多分钟，扩音器却通知可以起飞了。
近1点我到达成都锦江宾馆，拍卖会刚好开锤。德轩拍卖经过几年的经营，已经在国内产生良好影响，拍品和顾客群体不断增加。下午6点20，479号陆小曼书李义山小楷以底5万元起拍。举拍者踊跃竞价，价格一路飙升，最后在一位女子和后排的男士之间展开拉锯战，只见那女子气定神闲，无论后排买家如何举拍，她始终面无表情将拍子一起一落，一副志在必得模样，竞价在10万元停下，女老板最终以113500元(加佣金)取得陆小曼仅零点九平方尺的的小楷。这场拉锯战看得我心惊动魄，尽管我很担心接下来“桐荫仕女图”的价格，但拍场的历练，仍使我努力使自己平静面对下一场战斗，因为我知道：该来的都会来，缘份到了，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没有丝毫的停顿，硝烟未灭，陆小曼的画以3万元底价开锤。我本坐在拍卖会的第二排，此时侧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拍场，害怕并期待着竞争对手的出现。奇迹上演了，拍卖会如同激战后的山谷，死一般的寂静，任拍卖师如何启发，居然无一人应战。这是我做梦都没料到的场面，我回转身来，在拍卖师倒计时数到2点5下时， 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168号。不容我多一秒担心，台下竞再无人与我挑战，签单的那一刻，我连连对一直坐在身边的天津张守敬老先生说： 漂亮！意想不到的结果！
拍卖会结束至今，每当我与朋友们分享这段经历，友人们都好奇：为何当时那么多人争抢陆小曼的小楷，却对陆小曼如此精彩的画作孰视无睹。我也无从回答，为何德轩拍卖总令我如此意外地收获满满，可以找到很多解释的理由，但归结到两点：一是老天的厚爱，二是我独到的眼光和拍卖技巧。更重要的是，成都，是有志者的成功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