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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石万佳
编 | 鹿鸣
P2P的雷潮，终于传染到了实体经济。
8月1日，邻家便利店宣布停止营业，北京168家店铺相继关闭。同日，极路由创始人王楚云发布公开信，声称公司现金流断裂。两起事件均指向了同一类资方——P2P。
邻家的停业，源于P2P平台善林金融的危机。今年4月，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600余亿元，善林金融法定代表人周伯云被警方采取刑事强制措施。而善林金融正是邻家便利店的唯一出资方。
极路由则是被i财富拖垮，公开信显示，由于P2P平台i财富兑付困难被警方立案，作为其合作方之一的极路由受到了极大影响，公司现金流断裂。事实上，极路由与i财富之间存在不小的关联关系。
在其它行业非关联方人士眼中，P2P领域近日的雷潮对其带来的影响，或许还不如遥远的亚马逊丛林中，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可能带来的影响大。但一个月后，龙卷风还是刮了起来，斐讯、极路由、邻家便利店甚至京东都未能幸免。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员杨涛看来，在近期的融资环境下，一些过度依赖P2P资金来源的企业和项目，无疑会受到影响。因为现在整个融资环境和以前可能稍有差异，无论是前段时间的严监管还是整个市场流动性的变化，对所有企业都会产生同一方向的影响。
他认为，P2P的问题只是其中一个组成部分，企业原有经营模式的可持续性和可能存在一些问题，无论是主流的融资模式还是新型的金融产品，都难以获得融资支持，只能通过P2P来获得。P2P的资金链一旦出现问题，对于这些企业冲击肯定比较大。
连锁效应已经开始显现，下一个会是谁？
一地鸡毛
“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8月1日晚间，邻家便利店运营方邻里家(北京)商贸有限公司发布公告称，由于背后唯一出资方受到上海警方调查，公司账户已被银行冻结，公司尚未盈利，且已无可支配资金，决定于2018年8月1日起停止总部各项业务，并将陆续停止店铺营业。
目前，北京多个城区的邻家便利店门店已经停业，店铺内的情况则不一，有的店铺货架仍是满的，有的则连矿泉水都没有。
而公告中所指的“背后唯一出资方”，即今年4月被立案调查的善林金融。据《财新》报道，事实上早在今年4月8日和9日，善林金融实际控制人周伯云自首的前一天及当天，邻家的基本账户和一般账户便已先后被法院冻结，仅剩与供应商回款的账户能够使用，起初邻家方面还想着尽量能跟善林金融撇清关系，靠自己运营下去。
据了解，善林金融由线下理财起家，在全国多个城市拥有600个以上分支机构，同时业务布局十分广泛，覆盖教育、新能源、汽车、房地产、现金贷等多个领域，从2013年起通过项目造假及虚假宣传，非法集资600余亿元，目前案件仍在调查中，投资人也仍在各地维权。
邻家宣布停业不久后的8月2日凌晨，一封极路由创始人王楚云的信开始在网络上流传，他回顾了自己创业以来的种种艰辛，称自己抵押房子、四处拆借、甚至蹭上区块链热度才好不容易熬过的资金危机，却因合作P2P平台i财富暴雷再度爆发。
“作为i财富的合作方之一，极路由的正常经营活动受到了极大影响，当时参与极路由‘免费拿’活动的用户开始维权，出于惊恐和不满……用户和经销商开始大量退货。” 王楚云提到。
据了解，i财富曾于6月20日发布公告称，因出现借款项目逾期，为保护所有投资者的利益，决定自20日起平台暂停到期项目兑付，停发所有投资标的，同时启动推荐方代偿机制，并强调绝不跑路，不消失，固定资产及代收债权经盘点后五个工作日之内配合兑付方案详细发布。
但兑付方案至今仍未发出，i财富官网与APP均已无法打开，官方微信公众号则直接注销，客服电话也无法拨通。6月22日早晨，有一位投资人贴出一张立案告知书，显示i财富的公司主体“深圳前海大福资本管理有限公司”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被立案侦查。
根据i财富公布的2018年5月运营报告，截至今年5月底，平台累计注册人数32.45万，累计投资人数1.79万，累计投资总额近9亿元，超6成投资者投资金额在1-5万之间。8月2日晚，深圳市公安局福田分局连夜公告称，i财富平台四名犯罪嫌疑人已于7月25日被深圳市福田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现警方正大力推动公司自身开展的资产清算催收工作，请相关投资人积极参加、配合。
极路由的遭遇像极了更早之前与联璧金融合作的斐讯，二者的合作甚至牵连到了京东。7月10日上午，有大量联壁金融受害人身着印有“京东无良商家”字样的上衣至京东北京总部维权，要求京东“还我血汗钱”，甚至称“斐讯联合京东诈骗老百姓”，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
8月1日晚，一则“上海斐讯顾国平被炸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顾国平疑似被人用自制自爆装置炸死于上海某小区内，虽然后来有斐讯员工出面辟谣，但斐讯方面却依然未能提供顾国平的最新状况。8月3日，又有传闻称斐讯已发布破产公告，随后即被证伪。据了解，7月30日，仍有联璧金融受害人以“京东斐讯联璧受害者”的身份到北京有关部门维权，据某京东工作人员透露，京东北京总部也有联璧金融受害人出现。
高歌2015
时间回到2015年5月，时任711北京区高管的王紫带着近30位7-Eleven中层管理者（几乎所有区域经理）共同出走创办邻家，在业内引发重大反响。其声势浩大地喊出了一年200家门店的口号，虽然最后只开了60家，仍然被业内视为一匹黑马，风头之盛甚至令当时的北京便利店翘楚“7-ELEVEn”心悸。
同年10月，邻家于北京的第16家门店开业，一名微博认证为“善林金融北京分公司张娟”的微博账号发出一则庆祝微博:”善林金融的兄弟公司，邻家超市开业啦”。
彼时的P2P行业，也正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平均每月有125家新平台上线，全年成交量近万亿，各个层面都达到诞生以来的顶峰。
业内普遍认为，不畏惧高租金开店，是邻家便利店快速开店的主要原因，而投资方旗下P2P业务的顺利进展，则给了邻家不畏惧高租金开店的勇气。
2015年的善林金融，已经打造了一张覆盖线上线下的巨网，线上包含善林财富、幸福钱庄(亿宝贷)、善林宝、雪橙金服、意真金融等多家p2p平台，线下在全国多个城市拥有600个以上分支机构。
据了解，善林金融在贵州有很多的所谓PPP项目（其实并无实际项目支撑），被包装成线下售卖的理财产品“政信通”，其中最大的项目当属通过关联公司高通盛融财富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高通盛融，员工称高通盛融为母公司）从事的安源客车（新能源客车）项目的投资。同时，高通盛融还对外投资有28家公司，业务范围覆盖教育、新能源、汽车、房地产、现金贷等多个领域，旗下有鑫隆创投、微美贷（已停业）、点赞网等多个互金平台。
同时，善林金融还将广告铺设至各大城市的公交车、地铁站等显要位置，甚至在2016年初与中国女排达成合作，在国人心目中地位崇高的后者，在官方微博上不时为其进行宣传。
邻家现任CEO王磊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投资人曾要求其一年开2万家便利店，可见当时后者对自身资金流的自信。截至7月31日，邻家在北京共有168家便利店。
同样在2015年，联璧金融与斐讯的合作渐入佳境。具体而言，每位购买斐讯产品（包括路由器、插排、体脂称等）的用户均可获得一个投资码，到联璧金融激活该投资码后购买产品的费用即可返还，此外根据购买产品的价格不同还有不同数额的额外返现，即所谓的“0元购”活动。
但每位消费者只有一次免费返现机会，之后再想返现需要先在联璧金融投资500元以上的三月期理财产品。也就是说，消费者相当于免费获得了一款产品，外加部分理财收益，这样的促销力度，使得联璧金融的投资规模开始大幅上升，斐讯相关产品销量亦迅速扩大，其中路由器的市场占有率一度成为全国前三，在京东稳居销售量前两名。
而京东的排名又反过来增加了投资人对斐讯与联璧金融的信任，再加上高额返现，自然成为其首选的投资渠道。据了解，在某返现平台上投资联璧金融，新用户投资300元，一个月可提现399元，投资625元，三个月可提现799元，老用户投资299元，一个月可提现399元，年化收益率高达401%！
那时的极路由与i财富，皆处于创业初期，在各自的领域内默默无闻。直到2016年底，经历过财务危机后的王楚云，或许是受到“前辈”启发，在2017年与i财富联合搞起了类似的“0元购”活动，同时借助数字货币的浪潮卖起了能挖矿的路由器，终于在上半年实现了创业以来首次半年度盈亏平衡。
乐极生悲
2017年年底，北京市商务委等四部门印发《进一步优化连锁便利店发展环境的工作方案》，针对便利店存在的各种问题提出改革方案，计划到2020年实现3000家左右的便利店数量，其中中心城区达到2000家以上， 24小时便利店占比达到50%以上。
业界认为，北京便利店的发展进入了黄金时代，资本亦日趋狂热，福便利、Today便利、每一天便利纷纷获得融资，其中Today的估值超过30亿元。
这也促使业内竞争日渐激烈，并逐渐进入白热化。其中一个表现是各个品牌对店铺点位争夺更加凶狠。有媒体做过统计，在北京海淀桥到苏州街地铁站的1000米道路上，每隔100多米就有一家便利店，基本聚齐了7-11、罗森、全时、邻家、便利蜂等知名品牌。
伴随而来的则是房租、人工成本的不断攀升。CCFA发布的《2018中国便利店报告》显示，便利店的运营成本中的房租成本比去年上升18%，水电成本上升6.9%，人工成本上升12%。
邻家似乎并未因此退却，门店多在核心地段，甚至直接与7-Eleven、全家等日系便利店正面竞争。
其中的风险也曾引起关注，据《中国经营报》报道，自2015年邻家便利店成立以来便与其保持合作关系的北京禄鼎浩科贸有限公司总经理贾培旭分析称：“邻家便利店实际上属于重资产模式，货架、员工、地租都需要极高的成本，目前很少实现单店的盈利。”
《中国经营报》援引业内专家刘晖的观点称，便利店数量在达到一定规模之前，一定要保证有部分单店盈利，来支撑后续门店的扩张。
“邻家便利店在经营中主要有几个问题：一是把零售行业想得过于简单了，并没有深入零售行业的产品、运营；二是线上线下互动没有很好的效果；三是在前期门店不扎实的情况下，盲目的开店是压倒‘盈利’的最后一棵稻草。”刘晖称。
和君咨询合伙人、连锁经营负责人文志宏分析称：“邻家便利店的布局主要是在北京繁华地区，相应的地租成本本来就比其他便利店要高。而一味地追求规模效应，对于资金的需求也越来越大，资金链一旦断裂，自身不可能维持。这也给其他一味追求‘抢’地盘的零售企业上了一课。”
因此，善林金融今年4月被立案后，邻家便利店的资金状况就已经开始紧张。根据一位邻家食品供应商提供的一份统计材料，邻家共有111家欠款供货商，总计金额超过6000万元。有股东则估算，邻家拖欠供应商的费用可能已达到1亿元。
谁来负责？
“极路由的各位受害者，会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大家，这是一起用几十万用户的人血馒头，炒作区块链和P2P，赌博失败让用户血本无归的案件！”8月3日，一位读者在《财经天下》周刊报道王楚云的相关文章下留言。
6月开始，P2P行业在金融市场流动性紧张、备案延期等大背景下出现频繁暴雷的现象，联璧金融与i财富在3天内接连出事，但二者的合作方态度却不尽相同。斐讯第一时间表示将承担用户的部分损失，并且定期公布补偿进度；极路由也曾出面收集报案书、帮助用户维权立案，但却在一个多月后发布声明称，“极路由并未参与对i财富的内部经营和资金管理，但用户并不理解”，引发投资人不满。
工商信息显示，斐讯与联璧金融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但i财富的股东中，极路由却赫然在列。具体而言，极路由运营方深圳前海富金所互联网金融服务有限公司唯一股东为深圳前海大福资本管理有限公司，而该公司三大股东之一即为极路由的运营方北京极科极客科技有限公司。
“王在被逼无奈情况下发布了这篇免责声明，很多媒体在毫无调查的情况下以为这是创业者奋斗失败的故事。”前述读者表示。但根据相关法律，作为股东的极路由无义务为i财富兜底，而即使王楚云想要负责，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8月2日上午，事情出现一丝转机。猎豹CEO傅盛公开表示“谁认识王楚云，我想帮帮他”；8月3日，中国连锁经营协会亦出面组织北京市便利店企业商讨协助邻家便利店离职员工，好邻居、全时、7-11等相继表示愿意吸纳。
那么，谁又来帮帮那些数百万计的受害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