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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昨夜又梦到一个死人。
一周以来，唐恕持续地做噩梦，梦里都会有一个人在他面前死掉，死法各不相同。
更诡异的事情是，这些人他全都认识。
都是他当年小学的同班同学。
时值八月，暴晒一天的北京夜间的暑气很强烈，唐恕醒来后却总是一身冷汗。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一周前的第一个噩梦，唐恕梦到小学班里学习最差的杜杰跟他坐在一间计算机教室里，杜杰居然成了计算机课代表，正在教自己玩金山打字的游戏。
十多年前金山打字的游戏风靡一时，太空大战、打地鼠、警察捉小偷都是孩子们上微机课最爱偷偷玩的游戏，当年自己就靠玩游戏练出了一手打字的功夫，每每引来旁人的瞩目。
但梦里杜杰教自己打字的时候，却表现得很紧张的样子，偌大的微机教室没有第三个人，天花板的风扇吱嘎转动发出噪音，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紧接着唐恕就看到杜杰在屏幕上打出了「救救我们」四个字。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好像被一股力量推动一样，杜杰的脑袋被狠狠地按进了计算机屏幕里，一下，两下地反复撞击，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梦里显得沉闷无比，唐恕张大了喉咙却喊不出一个字，然后就从梦中惊醒了。
昨天晚上的梦里，唐恕梦到自己走出一个空无一人的高铁车站，正发愁没有交通工具，就看到一辆中巴开了过来。
司机居然是小学时自己的前桌林天放，这也是个逃学打架的主，这会儿却和蔼地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恕哥，捎你一段啊？」
唐恕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上了车，还是唯一的乘客。林天放启动中巴缓缓开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拉起家常。
爆炸是瞬间发生的，整个中巴突然陷入一片火海，唐恕眼睁睁看着驾驶座上的林天放被烧成了一团焦炭。
诡异的是焦黑的尸体站起身，向他伸出手，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你一定要救救我们！」
这是唐恕记得的唯一的一句话。
2.
唐恕今年 27，在北京上的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工作，工资尚可、颜值中等、能力不错，唐恕清楚自己是北京无数年轻人中不起眼的一个，但绝不是混的最差的一个，他很知足。
他的老家是东北的一个工业城市，按部就班的人们几十年来被工厂的大烟囱吞噬掉了生命，早早下班后的铁门掩盖无数叹息，各家各户的孩子不分年龄地嬉戏，最早过上城市化的一批人还很讲究，但逐年降低的生活品质也是不争的事实。人们在这样的城市里很容易培养看似亲密但心底漠然甚至幸灾乐祸的邻里关系，近年来对邻居生活的关心也很少见了。
他在祥和而死寂的小城里上完了小学和初中，然后去外地上了高中，考上北京的大学，从此几乎不再回乡。
最近一次和小学同学联系，也是七年前了，还是几个同学来北京找他，在大学附近吃了顿饭。
不过这其中并没有杜杰和林天放，小学时唐恕和他们关系并不算亲近，自己可能要被划入好学生那一拨里吧，所以一直有意保持着距离。
大部分人自毕业后，已经十五年没见了。
正琢磨着昨晚的梦，唐恕的手机响了，是同事林白的微信。
这姑娘是隔壁组的，比自己晚三个月进入公司，长得很可爱，留着一头清爽的齐耳短发，用唐恕的话说就是萝莉面孔御姐的身材，每次从唐恕工位旁边走过都带起一阵清甜的香气。
「唐恕，我们组老大让我拿个快递，我正被甲方爸爸搞得要死要活呢，帮我拿下呗？」
不容拒绝的语气，随便的态度，唐恕有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欠这姑娘的，要不怎么她总麻烦自己干一些琐碎至极的事呢？
和她相识只不过是那次公司团建的时候坐她旁边，一聊发现还是隔壁大学的同学，那时自己还幻想能和这个美女发生点办公室恋情啥的，熟了以后发现自己是被妥妥归入了暖男 + 好人的角色，反正两年多里追林白的男人不少，却无一成功。
看到那些优秀的男人都铩羽而归，唐恕也就识趣地保持了自己的定位，不骚扰，不主动，却意外地成了林白在公司里唯一关系比较好的异性朋友，午间经常约着吃个便当啥的。
据唐恕观察，林白和同组女同事的关系一般，可能也有她个性张扬太出风头的缘故。
叹了口气，正好自己手上没活，就帮这小妮子一个忙吧，唐恕站起身向楼下走去，脑海里又想起最近的噩梦，真是头疼啊…早上照镜子自己的黑眼圈很明显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影响自己的生活了。
唐恕不是没分析过自己的梦，但结论令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第一，这些梦里，除了小学同学和自己，再无别人；
第二，这些小学同学都是对他作出了某种善意的举动后，突然死去的；
第三，死去之前或之后，他们都发出了求救信号；
第四，也是最不可思议的，梦里的小学同学，都是当年班里成绩最差，打架最狠的一群人，唐恕可以说和他们毫无交集，更别提怀念他们的可能性了。
摇摇头，可能是自己最近工作压力大吧…也是，好久没锻炼了，高中时自己可是学校跳高队的，在市里着实拿过名次的。
其实唐恕现在的身材也还不错，倒三角的体型，鼓鼓的胸脯，属于穿衣有肉脱衣显瘦那一型的，配上他的脸庞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可惜他最近不怎么打理头发，显得有些颓废。
走到楼下，唐恕对着快递小哥打了个招呼，直接报出了林白给他的快递号。
是个小箱子，拿在手里倒是不沉，唐恕正想扭头走，快递小哥又说了句话：
「恕哥，有你的快递。」
「啊？我没收到短信啊？」唐恕有些诧异地拿出手机确认了一遍。
快递小哥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从车斗里拿出一个黑色包装的盒子，上面贴着一个中年妇女的黑白照片，看上去怪异无比。
唐恕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后背上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那是小学班主任的照片。
而她十五年前已经死了。
3.
唐恕还记得那个老巫婆的名字，方理惠，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个知性的中年妇女，结果后来才知道是个更年期来临的悍妇。
她是教数学的，讲课的时候谁也不敢提问，因为提问就要被她痛斥「这题都不会，笨猪！」「刚才我讲过了，你是不是走神了？站起来！」她一进教室气氛会压抑很多，刚才还在嬉笑的孩子都会乖乖坐到座位上大气也不敢出。
如果只是严厉，那也不过是我国素质有待提升的小学教师中的一员。
她还打人。
唐恕有次迟到，就被她拉到讲台上，掏出放在讲桌里的铁尺，重重抽了手心十下，那之后的几天手都是肿的。
对唐恕这种成绩好，家里条件也还可以的孩子，方理惠还算是客气的，对那些差生，尤其是家长漠不关心的孩子们，她更是可以直接用脚将他们从教室后排踹到前排，气急的时候还会抄起板凳劈头盖脑地砸下去。
其实五六年级的孩子个头儿已经比她高了，但是几年来没有人敢反抗，因为方理惠的淫威已经深入人心了。
不是没告诉过家长和其他老师，方理惠打的地方很讲究，基本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而且打的时候也有由头，基本都是孩子有错在先，在十多年前家长还没有那么娇惯孩子，反而盼着老师管的越严越好，于是在无形中成了方理惠的帮凶。其他老师也不大敢管，因为方理惠就是校长的亲戚，在那个人情社会里和方理惠作对就是和校长过不去，谁也不会站出来出头。
其实方理惠本人也是唐恕不喜欢家乡，甚至逃离家乡的原因之一，但是多年来她的面容早已模糊，直到今天她的黑白照片再次出现，才让唐恕想起那些并不愉快的往事。
而且让唐恕心里打鼓的是……十五年前方理惠是死于非命的。
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放学后唐恕做值日留下来了，等到校园里的人基本都走光的时候，他看到二层的窗户有浓烟冒出来，那是方理惠的办公室。
然后就有人报警叫来了消防车，唐恕站着看了一会儿就回家了，第二天才知道方理惠被活活烧死在了那个房间里。
人们说是办公室的炉子走了火，点着了房间里的纸张，才着火的。方理惠是睡着了才没跑出来。
那时候离毕业还有半年，学校派来一个刚毕业的老师接手班级，孩子们明显比以前欢快很多，对于方理惠的死竟没有太多讨论，想来也是很悲哀了。
十五年后，方理惠的黑白照片被贴在快递上寄给了唐恕，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掉入了一个越来越深的陷阱里…
4.
盒子出乎意料地轻，唐恕有些呆呆地抱着两个快递上楼，路上碰到同事打招呼都有些神思不属。
回到办公室，林白已经在他工位上了，眉毛一挑：「恕哥，去了好久啊！」
「抱歉，遇到点事…你的快递。」唐恕讪笑着把东西递过去，没想到林白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上大叫了一声：「哇，唐恕你怎么收到一个骨灰盒啊！」
唐恕愣了一下，这么看上去确实很像，一下子心情就不舒服起来，他把盒子丢到书桌下层，假装恶狠狠地扭头对林白说：「我说，老让我帮你拿快递，啥时候请我吃顿大餐啊？」
林白俏皮一笑。「要不就今儿晚吧，你有空没？」
「啊？」唐恕本来也是开玩笑，没想到林白这么痛快，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有空倒是有空…」
「得嘞，拎着菜上我那儿去吧，正好今天不想下厨，顺便听你说说以前上学的事。」
唐恕恍然大悟，这是找了一个免费厨师啊，没好气地点点头：「知道了，不过吃胖了可不怪我。」说完故意扫视了一遍林白。
林白居然微微有点脸红，起身回隔壁了。唐恕会做一手好菜这事儿全公司都知道，当然也是团建时露过一手。
林白走后，唐恕笑了一下，这是他跟林白的相处方式，也是双方都觉得舒服的方式，倒没觉得有什么暧昧的。
视线投回到那个盒子，他下意识地觉得，不要在公司打开，还是等回家以后吧。
或者说，他感觉打开这个盒子的时间越推迟越好。
只是一个盒子而已，唐恕拍拍额头，笑自己的神经过敏。
不过快递盒子搞成这个样子，真的够诡异的，刚才那个小哥也没提醒自己当面查收，不然还可以退回去，算了，自己当时也是吓到了没想那么多。
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公司里已经有了放松的氛围，唐恕掏出手机，准备做一件事。
他要联系一下小学同学，尤其是梦里出现过的那几个小学同学。
如果只是因为做了噩梦去联系，他觉得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现在贴着班主任照片的盒子寄到他这里，他觉得这可能是个恶作剧。
小学同学只有 QQ 了，仅有的群也多年没人说过话了，偶尔有动静也是被盗号发的黄片链接，他先给梦里出现的几个同学发了个消息：在吗，最近忙不？
这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常见的开场白了，一般这种情况不是结婚就是借钱。
他没指望很快得到回复，又往班群里发了个消息：都出来都出来，忙着赚钱呢都！月底北京聚会，来的跟我报名！
这是他想的办法，一个班总有几个活跃分子，碰上聚会这种事肯定要跳出来，虽然他很久没用 QQ 了，但是有把握还是会有人回复他。
不然多尴尬啊。
等等…唐恕的视线刚才扫过群成员，他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群 60 多个成员，除了他没有一个人在线。
5.
尽管 QQ 对于他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用的渐渐少了，但很多人还是会习惯性地留着这个软件，这样看上去也会保持一个手机登录的状态，至少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整整齐齐一水灰色的头像。
他打开其他分组，高中同学，家庭…每个分组都有大量显示在线的头像，显然不是唐恕这边的问题，是他那个小学同学的群组有异常。
唐恕呼吸有些急促起来，点开了杜杰的 QQ，想看最近一条空间动态，却发现没有权限访问。接下来又点了林天放的头像，这次倒是能进去，但是最新一条动态也是十五年前的了，居然是一句话：「毕业快乐，再见再也不见。」
唐恕挠挠头，当时自己不记得看到林天放发过这个动态，只记得他整天发一些非主流的很伤感的图片和情歌链接，有次还上传了一大滩鲜血的疑似割腕的图片，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再往前的动态也都是一句两句的话，没有任何配图，比如「病态的三年竟然像是慢热的失恋，从我的青春期开始延续到未知的结束。」「偌大的浪潮袭来，望而生畏的孤独，灵魂却像是无处安放。」这种风格的句子和唐恕记忆中阳光淘气的男孩根本不沾边。
他又看了几个同学的空间，不是锁死了就是画风与平时迥异，透着一股颓废的气息，好像深切迷恋着什么但又心有胆颤地保持着距离。
问题是他们还只是小学生而已，说是早恋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到这个程度未免有些病态了。
QQ 上一片死寂，唐恕有些不甘心地退出了软件，想了想又给父母发了个微信。
「爸妈，记得林天放吗，以前住咱们家前面那栋楼那个，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父母的回复倒是及时，也许他们一直在手机前等着自己的消息。「老林他们家啊，早搬走了，十多年前就搬走了啊，我们也没联系。儿子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放在最后边的一句话，可能才是老俩口最想说的一句。
唐恕笑笑，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快了，也许最近就要回去呢。对了，你们还跟我哪个小学同学的家长有联系吗？」
「怎么想起问这个？」那边的消息这次隔了两分钟。唐恕能想象到屏幕后父母的诧异。
「以前你们班那个陈子玉，你还记得吗，她爸爸在市教育局上班，以前我们散步还能在公园碰到，一起接过你俩，不过最近几年就没遇到了。」
唐恕皱了皱眉，其实爸妈和小学同学家长没联系这事挺正常的，但是结合刚才 QQ 上那个事，就透出一股不正常的气息来。
就好像……与自己小学同学有关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唐恕在脑海里琢磨，还有什么方式能联系上十多年没见的小学同学，他也微微有些惭愧，自己以前冷漠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不仅没留什么联系方式，逢年过节回家也是宅在家里没想着去走动走动。
手机换了几次，除了 QQ 一时还真没别的联系方式，唐恕有些泄气，在想过几天要不回家看看吧。
正好也到下班的时间了，唐恕站起身，跟同事告别之后走出大厦，外面有些山雨欲来的感觉。
晚上还要去林白那里呢，可别下暴雨呀，唐恕看着阴云密布的天想。
6.
到林白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唐恕一出地铁口就被响雷吓了一跳，街上的人脚步纷纷加快，转眼就少了大半。唐恕在街角的一家便利店买了几样食材，便拐进了林白租住的小区。
上到六楼，防盗门洞开，姑娘早就在门口等着他呢。
林白是跟另外两个女孩合租的，但是这周她俩出差，所以林白叫唐恕过来，也有陪伴和壮胆的意思。
何况今晚的雨，下起来之后声势惊人，雨幕从天倾倒下来，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调笑几句，自然就是进厨房忙活，转眼就过了一个小时。
此刻林白吐了吐舌头，正伸出筷子去夹唐恕做的菜，今晚他弄了三个菜，荤素搭配还有一个汤，两个人吃起来有种温馨感，加上唐恕手艺着实不错，倒也没多在乎窗外的大雨。
「恕哥，你咋做饭这么好吃呢，我都有点想天天吃了。」林白狼吞虎咽，夹起第七块糖醋里脊放到自己碗里，完全没有了淑女的形象，下班的她把头发弄成了丸子头，穿着简洁的短裤和衬衫，倒有另一种清爽的感觉。
「常规操作常规操作，」唐恕倒没有可以炫技的意思，但心里也有一丝满足感，在偌大的帝都，有个人一起吃饭说笑的感觉真的很好啊…
「对了恕哥，你下午收到的那个快递，盒子上怎么还有照片啊，那个人是谁啊？」
「她呀，是我小学班主任，不知道谁恶作剧给我寄的，我还没打开呢。」
「可是这个女人看上去好凶啊，真的有点奇怪，恕哥你是不是得罪以前同学了？」
唐恕心一动。他不是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但自觉以前虽说不上活泼但绝对不算讨厌，在班上类似老好人形象，不至于有人记恨了十五年还有搞恶作剧来吓自己吧。他摇了摇头，给林白讲方理惠的事情。
林白睁大眼睛听着，有些感叹：「没想到恕哥你的童年这么惨，对了，那个盒子你带着没，可以的话，我们一起打开看看？」
唐恕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有点忌讳这个盒子，有个人一起打开会比较安心，何况应该不会涉及到自己的什么私隐。
他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盒子，摇晃了一下，里面非常轻。随后拿起小刀，轻轻一划，双手一用力，快递盒子就被打开了。
里面掉出了一张照片，林白感兴趣地凑过来。
唐恕看着这张照片，眉毛皱了起来。
这是他们小学毕业的合影。
但问题是，前排中间，本应是班主任的地方，是另一个人。
— 未完 —
✎
本文节选自
受教
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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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噩梦里，死去的都是自己熟悉的人；
想要和旧日好友联系，却发现他们全都消失不见；
十几年前意外死亡的班主任的照片重现，是不是说明，当年的事根本没有结尾；
重返废弃小学，却变成可怕的冒险。
是男人就下一百层？那就让我们直通黄泉。
每个人，都是魔鬼。
从生活中熟视无睹的小事入手，将其变成细思极恐的细节，情节伏笔不少，真凶藏在某句话里，在书缝里对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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