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地模

（一）宋朝的夜生活

先说说背景：

中国古代，爱花护花赏花自是雅赏雅玩雅兴，多是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的专利，可以吟诗作画斟酒当歌，可以春风一度梦寐触香，还多与女人艳事相关。

灌园叟，偏偏属于下里巴人与好人好报的故事，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与小说《镜花缘》情节有几分相似仿佛——

来自宋人平话的奇异的传说，还真的和女人和神话有关，不过，主人公都平民百姓，带了些浓郁的千奇百怪的香氛，出现在月白风清十分静谧的夜晚。

那些色彩缤纷体态轻盈婀娜如烟的花妖女郎，缓缓步向面前，嗤嗤地朝你笑，扭身又去消失隐去——整体故事名《灌园叟晚逢仙女》，前面照例有一个短小的内容相当的故事作为书帽，也是引子，感叹出仔细曲折情节的正文，增加文字的可读性传奇性和气氛感染力，久而久之成为习惯。

这么做，也是那时开篇的形式艺术。

在900多年前的北宋和南宋，社会和平或者偏安时候，政治经济文化相对发达的城市有产统治阶层，包括人民群众娱乐生活水准也到了一个高度，白天集市商贸闹热密集，慢慢养成夜生活的奢靡习惯。

玩戏之地瓦舍勾栏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出现了说书人职业，就是故事龙门阵行当，有人组织活动有人编写话本有书人登台表演，“说话”逐渐成为群众所爱，在南宋的都城临安一时形成鼎盛。

内容呢，多历史传奇更撷取现实发生的事件传闻，说铁骑儿道经讲史，说烟粉灵怪传奇公案，或者扑刀赶棒变泰发迹，参禅悟道金戈铁马神仙妖术种种，此处介绍的灌园叟故事，来自明代冯梦龙集撰的短篇小说集“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

灌园故事属于《醒世恒言》里面之一篇，相当惊人听闻。

以后还有个凌蒙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谁谁编撰的《今古奇观》，内容故事大体仿佛，成为中国文学历史上短篇小说的瑰宝。以后许多搬上戏曲银幕的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卖油郎独占花魁》等，也出自于里面上上之精选典型版。

所谓：

连宵风雨闭柴门，落尽深红只柳存。

欲扫苍苔且停帚，阶前点点是花痕。

惜花诗带出前朝故事，也是特色技巧。说的是唐朝时候有个姓崔名玄微的年轻人，尚未婚配索离群居隐在洛阳的东面，大约看破红尘兼忧郁症，三十年难与外人交往，却在院里面广种花草植物，终日徜徉花丛其间，与之亲近交内心谈，吟诗作画，惺惺相惜，内心引为红颜知己。

某天的夜，见花木繁茂不忍离开回屋睡觉，月影底下有一青衣女郎冉冉而来，说是邻居姐妹见风景优美，是否同意暂时这里休息片刻，允许后招呼一队年轻妖艳的女子入院，被主人邀请到室里奉茶，尽地主礼仪。

嘻嘻哈哈自我介绍姓杨姓李姓陶，更有小姑娘姓石名为阿措的——其实都树精，阿措，番石榴花也，男女亲密无间玩笑戏谑，尽一时之乐。阿措得罪了后到的封姓冷面女人十八姨，翻杯玷污了石榴漂亮的裙子，大红簇花的裙子着酒其色便败，真是无意或者故意的吗？怎么出去约会情郎啊。

对于爱漂亮的小姑娘事态严重，阿措谴责十八姨的酒后轻佻，不依不饶，连累众花遭到风神十八姨的摧残，被正义凛然的男主人崔舍命相护相救，以后获得花女们的善报。

怎么报答，读者可以展开有翅膀的想象。

石榴姑娘可亲可敬可爱十分个性，我也喜欢。

还说明，种植善因的好处。

再观小说《镜花缘》里面的读书人唐敖，也是爱护挽救被武则天贬谪散落海外的以牡丹花为首的百花仙子，经历种种奇遇之后得到正果，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崔惜花，恰如前面有人鸣锣开道后面有大人物出来现身，推出灌园叟故事娓娓道来从容登场，前后照应强壮主干，加上情节曲折细致动人，仍然讲明这个真理：好人好报恶人遭殃，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普通百姓就爱听这类好人好报，才子佳人历经苦难大团圆洞房花烛的好故事，从来如此。

唐代花妖遭遇风神，属于神界打架凡人管闲事帮忙，年轻人小崔有正义感还有保护妇女儿童的天然责任心，兼有对青春美丽的欣赏珍惜，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合适，能及时解决大龄青年恋爱婚姻社会问题，还成就一段幸福佳话。

对于灌园叟秋翁，需要的是什么呢？不妨仔细想想。

（二）老年花痴

主人公秋先是个栽花爱花惜花疼花、以花为命的花痴翁，年纪不小，生在宋代仁宗年间，是据有一所草房几亩薄地的乡下人，无儿无女死了老婆的孤老。

也没有多少文化，不懂花前月下的雅致与诗情画意，栽培花树纯粹是质朴天真孩子般喜欢生命颜色没有商量，粗茶淡饭之后的精神享受和寄托，也是妻子他的儿女，热爱大自然倾心投入的感情和希望，生长消融弱弱强强的若干生命体能够入梦的精魂，形形色色着衣斑斓的季节美好——如此而已。

他还惊叹，此老头是个实践中自学成才的植物学家，栽培学家和美的欣赏者，能绘画就是画家，能提笔就是文学家诗人，但他只是劳作与欢喜或者幻想——就是植物的许多活物精灵，幻想当中的女儿亲近，所以他不会寂寞不会孤独。老人的体力生命极其有限，但是，愿意看见每天成长壮大的新鲜，如图晨风春雨还有朝阳露水。

他是怎样对待花木的呢？

若偶尔寻得奇种异花，对他就是拾着珍宝，欢天喜地；

随你紧要的事情外出，路上逢着有树花儿，不管人家容不容，便赔着笑脸，挨进去求玩；

若寻常花木，或家里也正在盛开，转身得快；

倘若是一种名花，家中没有的，或者有已经开过，便将正事撇在半边，依依不舍，永日亡归，已经痴到这种地步；

或遇见卖花的有株好花，不论身边有钱无钱，一定要买，无钱时便脱身上衣服解当毫不犹豫；

也有卖花的知道他脾性，故意抬高价钱，他也不管；

还有破落户各处寻觅好花折来，把假泥捏个根儿哄他，少不得也买。

有恁般奇怪，将来种植依然肯活，换得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家里本不富裕，粗茶淡饭省吃俭用钱都用在园子里面，还多半挨的人家欺骗冤枉，也不叫屈。长时间几年十年日积月累，遂壮大成为一个偌大园子，冬去春来，百花吐蕊姹紫嫣红竞相开放，那园子周围编竹为篱笆，篱上交缠蔷薇、茶蘼、木香、刺梅、木槿、棣棠、十样锦、美人蓼、山踯躅、白蛱蝶等等，不可枚举，许多名字他自己也叫不出来。

这些美物灿烂若云霞锦屏，远走数步，尽为名花异卉，一花未谢一花又开，向阳设两扇柴门，门内一条竹径，两旁都结翠柏遮护。转过柏屏，便是三间草堂，房虽草覆，却高爽宽敞，窗户明亮。堂中挂着一幅无名小画，设一张白木卧榻，桌凳之类色色洁净，堂后精舍数间，包括卧室在内，恰似隐世高人。

就是隆中诸葛、竹林七贤也未必有如此花团锦簇环境。看来，秋先生虽然农人乡民，具有的眼光与生活品味情趣不同凡响。

某些年代，学生课堂的课本有杜子美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遭到质疑诘问批判，该人落魄时间，还有成都的几间草堂全家人悠闲高卧，算无产阶级吗？几个娃儿扯你大风刮下来几片茅草，呼天抢诅咒声讨值得吗？阶级感情的屁股究竟坐在哪一边呢？

如此掂量秋翁的财产家底，不禁引人怀疑，该不是乡绅也是逃亡的富裕中农破落地主。

幸好，没有苟延残喘等待政治上拨乱反正。

但是，并不能掩饰他在前朝善良勤劳和爱植物花卉和生活大自然的本来面目，不灭的一点艺术的灵犀闪光。也给后人的我们植物学的认识和启蒙，印象当中的五彩缤纷眼花缭乱，如同节日夜空的焰火的光芒的喷发与无语消失。

看看花痴眼里的生命色彩海洋之描绘吧：

梅标清骨，兰挺幽芳。茶呈雅澜祝李谢浓妆。杏娇疏雨，菊傲严霜。水仙冰冗玉骨，牡丹国色天香。玉树婷婷阶砌，金莲冉冉池塘。芍药芳姿少比，石榴丽质无双。丹桂飘香月窟，芙蓉冷艳寒江。梨花融融月色，桃花灼灼朝阳。山茶花宝珠称贵，腊梅花馨口芳香。海棠花西口为上，瑞香花金边为良。玫瑰杜鹃，灿如云锦，绣球郁李，点缀风光。说不尽千般花卉，数不尽万种芬芳。

奇妙的是，篱笆门外对面，有一个东连吴淞江，西通震泽，南接庞山湖俗名荷花荡的湖泊，景致别样，四时晴雨都适合观赏游玩。

经过秋老先生堆土作堤整顿，广植桃树李树垂柳荷花，春时桃红柳绿间发，夏天荷叶团团飞鸟掠水，游人荡舟食莲，笙乐悠扬胜似那杭州西湖。

秋的爱花与前面介绍的唐人崔玄微，以后《红楼梦》的黛玉妹妹行为举止同出一辙，天性自然，喜花之开放灿烂的生命力和美观，悲哀风刀霜剑对美丽娇弱的摧残，也如人的青春美好短暂。

其实，造物主公平，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有定数，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只要不是人间恶的肆意损坏，谢天谢地，就植物花卉们最大的幸运了。

武则天多喝几杯酒，醺醺当中异想天开命令天下百花在隆冬时节绽放吐香，牡丹仙子来晚，受到人主贬斥洛阳的惩罚，传说也是荒谬细想有因，秋翁以后的遭遇更是匪夷所思，叫人想起《水浒传》里面高衙内一类恶少，而灌园叟的邻居张委张公子，强夺的是老人辛辛苦苦培养爱惜视若性命的百花园子，以后结果可想而知。

记住，一朵花就是一个妙龄女子，一篼植物就是思想灵魂个性的精灵，一株树就是能够通过修为化身神奇的仙人，园子就是另外的人类未知世界，有缘与这些接触，乃前世积德三生有幸，所以珍惜不能等闲视之。记得前面那位红裳女子唱给风神十八姨的酒歌：

绛衣披拂笑盈盈，淡染胭脂一身轻。

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无情。

里面写人状物十分细致高明，人就是花花也就是人的思想性格，尤其是介绍花种名称模样出处国色天香，给喜欢花卉而一知半解的读书人，启蒙和再教育。

现在有秋翁吗？有出现他的思想环境吗？

（三）总有几个恶人扰乱治安

情节被意外事件和事件人物推动发展，发生与发展环环相扣高潮曲折，故事当中不能不出现一个几个反派人物。

电视电影经常出现这样的桥段：江湖闹市卖艺，一般都父女档兄妹档还有夫妻档，女性年轻漂亮，人圈里面陆续上演武术刀枪剑戟走软绳子还有捶砸石碑银枪锁喉，铜锣一敲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这时间总有衙内恶少歹徒混混出来捣乱，抢劫钱财调戏妇女。反抗斗殴当中卖艺人总落于下风，这时，一声喝吼有大侠高人如鸟飞翔拔刀相助抱打不平，赶跑坏人——坏人当然不会甘心于自己的失败，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到灭亡。

情节故事就这么黄河九曲长江波浪一步步推开，曲折复杂，最后好人好报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是群众性鼓掌欣赏的满意终点。

今人不见旧时月，但见古月照今人。现在的写手高仿过去，但是越来越缺少文学创意，你不能不佩服宋代文学家包括民间艺人的故事立主脑密针线的编织本领，还有反派人物理由形式的走场入户登堂入室，随机自然。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美好的环境事物没有不透墙的舆论传言，夸张描绘，除非远在几十万公里距离的广寒月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一个无权无势的种花暴蔫老头，关起门来以为就是天下，玩弄点孤芳自赏小资个人情趣，行吗？

于是，城里头那个官宦衙内张委羡慕嫉妒恨，觊觎老头的灿烂花卉神仙环境，打算找个合适的理由接管，或者开个象征性价格引诱欢欢喜喜答应，强迫属于不得已的手段，最后签字划押，园子正式姓张免姓秋。

张衙内不比《水浒传》里面的高衙内，还是坏人里面歹事亲为脑壳长疮脚底流脓的恶徒，狡诈诡蟊，残忍刻薄，凭借势力多年欺邻吓舍扎害良善。手底下养着一班黑恶势力打手帮凶无数，到处惹事生非其受害者也是无数，官府地方也拿他莫法，惹触他的，风波立至，必要弄得对方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挫骨扬灰方罢。

故事没有脸谱化张委和当时社会，恶人自有恶人收，这厮当时遇到一个条件背景狠比他的，行为方式更歹毒的，为事情将张捉走，不由分说揍个半死，告上法庭比他更有手段办法，破天荒输掉官司。郁闷啊，人受伤钱财亏，丢掉的是张公子为人的脸面和心气，迫切需要一个比他窝囊弱小的出气筒发泄肮脏脾气，再毁灭些看不顺眼的东西物产，家里甩花瓶砸板凳、揍仆人、骂丫鬟，并非好汉行径，外面天地宽阔，可以散散心情派遣胸怀的。

可怕的是，张家庄园距离秋园不远。

张公子那天早晨喝酒半酣，兴致勃勃带家人闲汉急步匆匆来到秋家园子门口，睁开眼睛大吃一惊，虽然柴门紧闩，透过旁边篱笆仍然清楚里面花枝鲜媚，四周树木繁茂郁郁葱葱，状态十分惊人。

闻说庄边外有个花痴秋老儿，种得奇花异草，原来这里，何不进去参观参观。随从人员介绍老秋有点怪异脾气，门从来都闩着紧闭不让外人瞧的。

张委笑，我什么人啊，说名字吓他龟儿一跳，再说还邻居不是？他的也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敲门。

园子牡丹盛开繁荣，秋先老头忙完浇灌正吃早饭，听见声音看门见是五六个酒气熏天的年轻人，一脸的官司，想肯定会寻衅滋事，便陪小心解释园子乃私宅，谢绝游玩，再说老汉也没种什么好花不过寻常开过凋谢的俗桃烂杏，恐污秽了公子招子。

张瞪圆眼珠子呵斥，爷到这里不来迎接为何推三阻四，看得起你才进门，恁般可恶，看看花儿什么打紧，难道饿鬼吃了你去？不由分说，张委一群人撞得秋翁踉踉跄跄半边，凶神恶煞拥进园子，到处乱逛胡闯，将花草肆意践踏采摘。

张委见唯有牡丹花最盛，命令秋翁免费解说，牡丹什么品种来历出处，装幌子也是植物爱好者，记下方法顺便求种栽培。

秋园的牡丹花当然不是寻常种类，乃五种难得的异品：黄楼子，绿蝴蝶，西瓜穰，舞青猊，大红狮头。

牡丹花中之王，唯洛阳品种天下第一，有姚黄、魏紫等名色，一本值银五千两有多。

那花正栽养在草堂对面，周围用湖石遮挡，四面竖有木头架子覆幔防备太阳光线；花本高有丈许，其花大若丹盘，五色灿烂，光华夺目不可逼视。

张委冲进去闻嗅芳香，啧啧有声，犹如面对心仪的歌鸡婊子，阻挡反而变本加厉伸手采摘，放肆摧残。意犹未尽，吩咐铺毡置酒赏花相佐，早起有霸占的私念，园子卖给张家，银钱大大的有，偌大年纪无儿无女暂且替我做做花工，人尽其才，以后老儿养老送终。

秋翁不应，张公子原形毕露，与恶奴一起将园子狠狠打了个风卷残云乱七八糟惨不忍睹，扬长而去。有个屌园子狗尾巴花就了不得，扫了咱张衙内兴趣，整烂了都不堪肯信你搬石头打天？最后，只剩下秋翁在残败颓废的花园子里面痛苦得呼天抢地，伤心流泪满地打滚，昏死醒来几回回，全凭邻居们闻讯前来安慰。

（四）花神仙子显灵记

对花痴真是要命的精神打击啊。面对一场暴风骤雨样的摧残，园内花木植物的尸体遍地陈横，残红碎片，他痛定之后发呆发愁，如同亲人遭难，没有了每天必然的忙碌操心流汗水，没有了劳动成果和思想感情寄托，一一寻思呼唤诸多花卉树木的芳名，不晓得怎样办才好。有一诗歌颂秋翁惜花的好处：

朝天湖畔水连天，天唱渔歌即采莲。

小小茅堂花万种，主人日日对花眠。

秋翁生平不折一枝不伤一蕊，就是做客人家花园，心爱着哪种花儿，宁愿终日远观近赏，也保持尊重敬爱的态度，绝不妄想奉为己有。假如主人要取一枝一朵赠送，自己感觉罪过推辞不收，反而开导育主人没有权利行为慷慨。外面有人捉空摘了一花一蕊，老儿便义愤填膺暴发脾气，面红耳赤挣扎喉急争论，乡民晓得，也不去难为秋翁。他见花枝树木受伤，凄然封泥医治，关心照顾，直到灵物感应伤愈完好，才敢大笑开怀。人们称他秋翁，他谦虚自号一个灌园叟。

夜晚，秋翁心伤沉重夜不能寐，舍不得这满园一地败枝残花，玷污的尘垢痕迹，感觉泥土尚且馨香温存，感情凄惨痛苦，流泪言语，花呀，我一生爱护，从不曾损坏一瓣一叶，想不到今天遭受如此人祸灾难。天杀的张家伙，雷劈的害花人，没有花我老头怎样活啊，不如随花树们一齐死去，灵魂皈依，情感有靠阴曹地府不至于寂寞孤独。

这时，奇迹终于发生——身后弱弱袅袅传来女子好听的嗓音，秋爹爹，您老人家为何这般痛苦？

回头望过来一位面貌姣好的妙龄女，雅妆淡梳，神情和蔼，冲着微笑嫣然，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女郎自称居住左近，听说您老园子牡丹茂盛特来游玩，想不到已经谢了匆匆剩下残花无语。

秋翁伤心讲述了张家衙内逞霸败花的经过，姑娘笑笑，好办得很我家有落花返枝的祖传秘术，麻烦秋爹取碗清水让我替园子作法，顷刻即成。老人半信半疑，丫头见我伤心玩笑安慰，当不得真的，拗不过姑娘信任坚定的目光，就傻傻过去准备物件。

转头时刻，感觉自己真的呆了痴了厉害吃惊，看见所有花朵完完全全齐齐整整都生长花树枝头，依然怒放新鲜姹紫嫣红，像有光芒在闪耀，地上没有半片残留的泥污花瓣。女孩儿没有了身影子。揉揉眼圈仔细，并非做梦，咬手指头晓得疼痛，明白赶来救花和秋先的即为神仙，不住声地感谢称赞。

邻居们前来祝贺，是秋翁爱花感动了上天，有漂亮仙女下凡间拯救，不能不信啊，满园子花树眼见遭恶毁损殆尽，现在完好如初更加璀璨，眼见为实不是神仙术是什么？

看来，神仙的落花返枝的技术比现在高科技，真有，花工们学习之后造福城市人民，岂不安逸巴实？秋翁打算找机会再见仙女姑娘求受技巧，也是真心实意。

感谢上苍之余更加珍惜园子的百花，秋翁反思起自己为人方面的缺失与感情过错，两个字概括，自私。也是爱花惜花到了钻牛角尖地步，将栽培的植物花朵当成个人拥有，心胸偏狭所以招徕外侮，拖累满园红物，若以后换成神仙似的汪洋度量，安得如此。

翌日，他改弦易辙大张园门，满请所有慕名的客人邻居赏玩，过去有考虑欠周到的地方同志们批评海涵，园子里面请勿乱仍垃圾，随便看随便转允许拍照绘画写生，有茶水免费伺候，到了中午晚餐有点心水果款待，收不到一半的成本费用。

为改进工作，本子上留下宝贵意见。

秋翁的新做法行为受到广大人民群众欢迎好评，与遇仙活花的事情一起成为社会舆论佳话，到处流传。当然，神仙女子逢年过节常常会下凡看望慰问秋爹，携来瑶池的水果糕点邀请乡邻品尝，有延年益寿之保健身体之功用。

（五）种下因果自品尝

事情有许多人信，许多人不信，以为吹神话。

以为乡下眼窝子浅，一个烂茅草棚子胡乱几树杂花也是风景，水淹的牛滚荡也是湖泊宜游，玩弄羞辱几句这些家伙开心麻花也是快乐。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大称神仙到处把戏幻术的家伙多如过江之鲫，谁真见过长生不老白日飞升的炼丹道人，有法术返老还童落花返枝的？消息传在张公子的耳朵，他哈哈大笑不可能，是那老儿兀自白日梦，久梦难醒故意放言麻醉自己瞎话社会百姓的，骗哄小爷我不再去秋园追究狗日的怠慢之罪吧。

舆论言之凿凿，张委遂派底下庄丁前来探班，情形果然，园子内外游人如织熙熙攘攘，树木葱茏花朵鲜艳极尽铺陈，更比前日更加锦绣辉煌十分，让张衙内纳闷：难道真有神仙显灵帮助？还是年轻妖娆的妙龄女人，老头偌大年纪，竟然如此荐枕艳福。应该感谢恩人，不是老子不咸不淡那么一搅扰破坏，美人肯降临凡尘吗？观花再没有意思，床上分一杯羹温柔神仙术采战还阳几回才是享受。

正是：

信是至诚能动物，愚人犹自笑花痴。

张喜欢女人崇拜女人玩弄女人，上至妻妾下至歌姬丫鬟侍娘，外面秦楼楚馆经常风流一夕，对身边的异性越来越有意见，全不够风韵不够妖艳狐媚不够解语温柔，好歹自己也进过学有识几个风流情书字的文化，能一般吗？听说过女鬼没有见过花雨天仙，传说里面牛郎尚有缘分偷窥织女赤条条三点暴露洗澡，浪漫地抱走衣服故意让裸体仙女找寻，无房没车大摇大摆现身提出婚姻要求，生男育女，就银河相隔每年七夕一见面，也胜过朝朝暮暮。如今现成的假仙女真花精在此，叫人犹如做梦未醒一般张惶。

心动不如行动，行动不如赶快。做就到位。

张委衙内气壮如牛闯入园子，眼前果然花开锦绣，花树逶迤成阵，复好更胜当日，落花上枝变作五色斑斓吸引眼球，妈耶，果然神奇。惊讶间占有念头油然而生，包括美女仙姬。好事不在忙，他转身高歌与人暂且归去，回家吩咐枪手草拟诉讼状纸一封誊写清楚，名刺连同五两金子派管家告状上本地衙门。

大尹一见准状，派几个差狗子跟缉拿秋先，铁链子套脖子务必到案，判他个妖人反贼，迷信幻术祸害相邻，端的图谋不轨也是死罪秋后问斬。衙内命人还携带狗血咒符，碰见美人念念有词便逃脱不得，捉了藏娇，连同这花园子都改姓了张，岂不美哉快意，从此天下太平。

可怜秋翁年纪大身体弱，被那些公人捉拿路途折腾，到衙门案审也未审抛入监牢押上囚床，更是生不如死，万念俱灰。叹息，如果神仙女儿再救老头，我情愿啥也不要，吃斋念佛修行学雷锋做好事，清静多活几天。

这时，身旁墙壁渐渐出现映像明朗，就是前日救花的仙女，她莞而一笑纤手指指，秋翁颈项手脚铁链枷锁尽解在地，招招纤手秋翁跟随画墙为门，从容不迫而去。后面有衙门公人发现呐喊，火光明亮，慌不择路腾身越过高墙再掉落。睁开眼睛原来南柯一梦，秋老同志以为是仙女暗示，心诚则灵的产物。

之后，霸占园子的张委兴致勃勃，大张广告，邀请狐朋狗友还有社会名流头牌歌伎在秋园，举办盛大隆重的雅兴花会，与民同乐，欢迎群众乡邻踊跃购票观看点赞鼓掌，到者优待苦丁茶一杯。到达草堂，他见牡丹枝头一朵不存，满园子雪压霜一般打原如前日打下摧残，满地狼狈不堪，十分惨烈，客人朋友都道怪哉。

张纳闷，难道这个老秋真是妖人勾结妖事？心爱的神仙美人呢哪里？

旁边的管家气愤，秋老狗晓得衙内赏花待客，故意在囚床上弄法儿使坏扫兴，不是打公子的脸腮？张委冷笑，钟鼓楼的麻雀不是吓大的，零落成泥碾作土，落花不也是花吗，照样观赏。闻闻香气也是人情大家不要不给张庄面子，会议结束聚餐完毕再到衙门监狱狠狠收拾那狗日老东西，恐怕大罗金仙也救不得，难道神仙美女不是他家养的？召之即来，娱乐到死？

来呀，来呀来个酒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神仙都是凡人做，不如洞房花烛同眠共温柔。

如此，张衙内将残就残审美转换为审丑，置酒上菜肴极尽饮宴乐事，收获许多赞美奉承，都夸张委比秋翁还秋翁，爱花不如公子连残花落红都照样欣赏有加，花神仙鸡有灵，敢不为此感动万分洞房花烛以身相许，便是丧尽天良，蒙昧心智枉为神仙应当打入酒池肉林万劫不复，云云。鼓掌欢呼，果然很有艺术创意气壮如牛言之有理。

酒醉菜足，到月色挫西时候，众人到底无趣，准备散会打道回府。忽喇喇平地一袭狂风吹起，园子里面得所有人很感觉阴冷到了自己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屁股勾子最底端，回上来到五官舌头嗓子眼儿头发顶上，周围冰河冷窖，耳朵腥闻群虎啸吼，响合万壑松风，包括张委害怕成一团，紧紧关闭眼帘子哆嗦，不知道怎么办的好。

心想，果然神仙不敢得罪，麻起胆子站起来呼喊，小可张委知错，还望神仙姐姐宽恕则个，何不现身与我见面引酒三杯说话？好哇，牡丹花下死做鬼图风流，张委狂笑，棺材瓤子老头儿可以亲近姐姐，我张委家财万贯一表人才谈天说地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岂能放过这段神仙美眷的佳期韵事，我挺你一万年生生世世长生不老天地同春男欢女爱，生个娃娃也带宇宙仙气玉帝封官许愿，天地同春幸福无疆。

人作孽，不可活。你姓张的死期至了。

一阵香风搅气园中满地残落的花瓣落叶，迎风晃晃眨眼间众人面前婷婷玉立着姿容美丽，衣裙华艳飘带飞扬，千娇百媚微笑宜人的年轻女子，内中那个红衣女郎启动莺唇燕声，说吾姐妹在此生活逍遥几十年，蒙秋爹珍重爱护疼痛如同儿女，何意遭受俗气醺织的狂奴恶霸毒手摧残，复诬陷老人家身陷囹圄图谋占领花园，今天仇敌当前，何不戮力痛击以雪心头大恨？一呼百应，众女都替秋爹爹出气。

当然，这群恶人被花花姐妹痛殴冷击，不亦怕乎落花流水四下溃散，躲逃避出园子不敢露头。延至半夜，张家人打起灯笼火把战战兢兢进来寻找张委，但见园子转弯处有个粪窖，臭不可闻的粪水里面双脚朝天仰躺一人，正是倒插在里面的衙内张公子。营救及时，那人满肚子恶臭鼻孔有气拖扯上来冲浇凉水冲洗干净，换了衣裤喘得气来，嘴里骂骂咧咧语言听不清楚。搬运回张庄紧急召医救助，可怜伤重不治鸡鸣五更时候终于一魂归阴，翘了辫子。

弥留之间，张委惊魂未定高呼神仙姐姐饶命，看见门缝钻进来阎王殿黒白无常连同牛头马面，铁链叮叮锁拿他去阴司地狱，吐血几升，不断忏悔自己，也是报应吧。

奇怪的是，当夜，派人捉拿秋翁入监狱的官老爷大尹，回家脑壳突然暴痛欲裂，时轻时重，郎中针灸灌药勉强睡觉，有绝色女子前来入梦，厉声呵斥大尹贪赃枉法颠倒黑白，让无辜百姓监牢吃苦受罪，这是报应。好自为之。

（六）身在花丛如登仙

以上，算是恶人恶行恶报的典型吧。

官府的大尹听说张委死掉，竟然大快他心认为活该地方治安除却一坏，神仙还是有的经常显灵，那个姓秋的泥腿子老头并非等闲人物，不得罪为好。如果，他联系神仙或者自己就是神仙班头儿，手底下掌握美貌仙女无数，咱退休以后向他讨讨长生，学习个健康锻炼的太极拳啥的，其也是近水楼台，莫如早卖个顺水人情，况且张霸短命已亡。幸好，捉拿秋老头到衙门的昨天，因为懒惰官事没有及时问堂，秋老头躲过大刑伺候的待遇，以后正好见面。

其间，数十位地方乡邻头面人物，聚集在衙门前面求见大老爷，口口声声为秋翁请命雪冤，联袂具呈前事：秋先老头本性良民，平时惜花行善并非妖人，是不法之徒张委狗仗人势企图占领秋园，设谋捏造妖事陷害并聚众挟妓斗酒酩酊大醉自赶马车返家——属于典型酒驾案例吧，车辆翻覆伤重死亡，与秋家无涉没有半毛钱干系，还望青天大老爷明鉴，法内施恩。

这么，大尹从监狱吊出秋翁，释放并补贴几两银子的压惊费，当场表扬秋先乐善好施勤劳致富绿化土地爱护花木移风易俗破除迷信的行为，正义战胜邪恶，张委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还打算专门将此事情报奏上级，求得高层次嘉奖。当然，由官老爷书法文字成告示，悬挂秋家园门，不许鸟兽闲人吵扰园子毁坏一花一木，违章者锁拿进衙门说话。

改正错误就是好干部。不错啊。

秋翁最为高兴，就是让园子百花自由生长开花结果，再没有谁打扰摧残，老头放心神仙姐妹来往玩耍安心。此后，秋翁广结善缘洞开园门，将私产开辟成为众人游乐的公园，任走随观，自己担任园长兼任服务员解说员，照顾园务服务民众终日不倦，乡亲邻居也来帮忙。以后，他的生活习惯有了较大改变，日饵百花，渐渐习惯隐名埋姓，遂谢绝人间三餐烟火之物，所鬻果实之资，悉皆布施，不数载间白发转青，长寿不知道经年，童颜鹤发转如处子，饱有仙家风姿神韵矣。后人有诗称赞秋翁作为：

园公一片惜花心，道感仙姬下界临。

草木同升随宅拔，淮南不用炼黄金。

这么讲，秋老头最后是成仙去了？

故事报告人这么汇报的：

一日八月十五，丽日当天万里无暇。秋先正在屋中趺坐，忽然祥风微拂彩云如蒸，空中音乐嘹亮异香扑鼻，有青鹭白鹤舞蹈盘旋渐渐到达庭前。仰面，正立着自己认识的救命司花女郎，两旁幢幡宝盖，美貌仙女数人各奏乐器，仙乐飘渺妙不可言。花女道，父亲，我们早已经视您为亲人，上天自由自在享受清静去吧，上帝有旨封汝为护花使者，顺便管管人间百花的安危祸福，身在花丛无私无欲也是您老人家的最爱。

张委倚张家庭势力为非作歹，上天已经罚他变三世草间蟾蜍，之后靠善行改变命运成为掌管天下公厕私家茅厮的小土地，也冥冥当中一点不爽的因果报答，不提。典型的白日飞升，园子花树缓缓腾空入云，秋翁在上端与看见的乡亲邻居们作揖告别，满眼睛喜泪。

据说，因为这一片土地神奇，由此改名升仙里，又名惜花村。若干年以后，有人说话作文刻书流传，又华夏多少年代时间，有人出钱招募演员拍摄银幕电影《秋翁遇仙记》，再现当时传说之三维彩色镜像，轰动一时。

正是：

歌吟喜气赞春风，况有花仙对芳月。

秋翁仙子两相宜，现代科技岂消歇？

分析思量，整个灌园叟说话的情节人物的成立，有些理想的主义情结迎合普通善良的群众性愿望，或许故事情节没有如此复杂，不就是一位无儿无女貧民鳏寡脾气倔强老头，爱花惜花寄托思想感情遭人怨恨，与之斗争失败的悲催事件吗？

封建王朝，衙门八字开，官官相卫穷人告状却无门，好事人在正义的召唤下十分义愤，或梦或幻想起好人好报的神仙故事，于是，花神受到感动下降临凡，搭救老翁严惩恶人坏种，最后位列仙班，完成皆大欢喜的小说结局。

今天，读者仍然喜欢故事的真真假假，看着解气高兴，还有许多美丽美好的东西动人心魄出现，哪怕是妖仙鬼怪如蒲松龄《聊斋》，也是可爱亲近的。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文学艺术创作理论，应该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作者简介】冯地模，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美协、电视协会会员，重庆文学院创作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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